殷玉瑤也不知道轉正以后工資會比現在多多少，不過該客套還是得客套：“謝謝社長，我一定認真對待我手里的每一部作品?！?/br>
    王德福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后和李秋生說道：“小殷第一次來，你帶她熟悉下報社，然后帶她把獎金領了?！?/br>
    殷玉瑤聽到獎金心里美的冒著小泡泡，又聽見王德福說：“小殷啊，一會你出去轉轉，第一次來省城，別拘在咱這。出去放松一下，回去好好創作?！?/br>
    李秋生帶著殷玉瑤從王德福的辦公室出來，悄悄和她說道：“我就說這次副社長很滿意吧，等明年你轉正了，這輩子就穩當了?！?/br>
    殷玉瑤低聲問道：“轉正了比現在賺得多嗎？”

    李秋生無語地看著她，殷玉瑤立馬理直氣壯地說道：“我孤女，我得養弟弟，我當然關心工資了，吃不飽飯怎么辦?！?/br>
    李秋生一聽心里立馬同情心泛濫，連忙告訴她：“看你定崗，定崗最低也有三十，如果今年作品確實優秀，替咱出版社增了光，那四十也有可能，每年還會漲的。獎金其實就是稿費，這個是不變的，咱社里人自己畫也是三十，就是沒人會畫所以沒人賺到這筆獎金?！?/br>
    殷玉瑤想了想決定再觀望觀望，如果能讓她一直保持現在這種居家辦公狀態，她倒是挺樂意轉正的。如果轉正后必須得在辦公室呆著，每天得來回騎一個多小時上下班，那她還真要考慮考慮了，這筆轉正的錢也不是非轉不可。

    不過這件事起碼得明年才有戲，如今這局勢離混亂結束還得四年，這期間有什么變化誰也說不準。殷玉瑤覺得現在考慮這種問題屬于浪費時間了，還是走一步看一步比較好。

    李秋生帶殷玉瑤去財務領了獎金出來，一邊把錢遞給殷玉瑤一邊問道：“出版社你想不想轉轉？”

    殷玉瑤想了一下說道：“辦公室就不轉了，影響別人工作不好，我想問問我能不能去存書的地方看看？”

    李秋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無語地說道：“你倒是真會找地方?！?/br>
    殷玉瑤嘿嘿地笑了笑：“主要是書店的小說太少了，我想買幾本都買不到，還不如我上初中那會縣里書店的小說多呢?！?/br>
    “走吧?！崩钋锷氏瘸粯亲呷ィ骸拔規闳}庫問問?！?/br>
    殷玉瑤立馬跟在后面，李秋生領著她繞到辦公大樓后面，那里有一排矮平房，足足有十來間。

    李秋生估計也沒少來這地方，一過來就有管理員張望海出來打招呼：“李主任來了，我剛買了茶葉，倒一杯給你喝?！?/br>
    李秋生指了指身后的殷玉瑤：“我們辦事處的小殷，來交稿的，王副社長讓我帶她轉轉，這不到你這看看?！?/br>
    張望海笑了，將人領到辦公室旁邊的圖書展示庫房：“這都是咱這兩年新出版的作品，有各種技術類的，還有新出版的《四大名著》呢。小殷同志喜歡看什么，我幫你找找，咱內部員工都可以借閱這里的圖書。普通員工每年有五本領書資格?！?/br>
    殷玉瑤看了眼李秋生，又轉頭不太好意思地和張望海說：“我還沒轉正，估計沒有五本的名額?！?/br>
    張望海笑了：“沒事，李主任每年有十本名額，他今年才領了三本?！?/br>
    李秋生一聽忍不住笑罵了張望海兩句：“你小子倒是會用我的名額做人情的?！?/br>
    “我這不是怕李主任浪費名額嘛?！睆埻Ｕf著將一本書目明細遞給李秋生：“這是咱這兩個月新出的，你看看有想要的嗎？”

    李秋生接了過來倒沒先急著看，而是和張望海說道：“你帶小殷去封存倉庫，她想找幾本小說看，現在市面上又找不到，用我的名額就行?！毕肓讼?，又補充了一句：“讓她挑三本吧?！?/br>
    張望海沖著李秋生豎了個大拇指，然后帶殷玉瑤直接去了最后一間屋子，打開了門上的鎖頭，推開了門。

    殷玉瑤往里看了一眼，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書架，上面堆滿了書，角落里是沒拆封成包的書籍。

    張望?？粗锩娴臅行└袊@道：“都是咱出版社出的，忽然就不讓賣了，只能放在這里吃灰?，F在也就咱員工能領幾本看看，旁的地方都買不到?！?/br>
    殷玉瑤聞言有些擔憂地問道：“那拿回去沒事吧？”

    “問題不大，以前這些書也都賣出去不少，也沒說集中銷毀什么的?！睆埻Ｏ肓讼胩嵝蚜艘痪洌骸熬褪强吹臅r候注意，有外人的時候把書收一收，也別借給別人，免得遇到壞心眼的?！?/br>
    殷玉瑤再三謝了張望海，進去挑了三本自己想看的小說，這樣空閑時間也能放松一下。

    張望海把門鎖上，那邊李秋生也選好了書，他拿了一套新出版的四大名著。

    張望海有些詫異地問道：“李主任，這書你不是拿了一套了嗎？”

    李秋生把厚厚的四本書放到了殷玉瑤懷里，一副“但行好事、莫問前程”的模樣：“這套新出版的書是沒有刪減過的，非常好，送你了，回去好好讀書

    ，好好完成工作任務?！?/br>
    殷玉瑤抱著沉甸甸地書心里暖暖的，和李秋生雖然才相識一個月，但是作為領導來說，他真的是一個完美的上級。

    殷玉瑤眼淚汪汪的，不過她還是實話實說：“謝謝李主任，您太好了，不過您不用把名額浪費在我身上，我不缺書的?！?/br>
    李秋生大度的擺了擺手：“你就不用推辭了，要是今年出了什么我想看的書，我就用王副社長的名額?！?/br>
    殷玉瑤：“……”

    您套娃呢！

    “行了，別廢話了，趕緊把書收好，逛你的街去吧?！崩钋锷持謩傁胱?，忽然想起殷玉瑤昨天說的買了書放在書店的事：“對了，趁著這會兒有空，先把你書裝車上吧，總放書店不是事?！?/br>
    殷玉瑤連忙把懷里的“禁書”放在斜跨的軍綠色包里，抱著四本厚厚的四大名著跟著李秋生回招待所開了車開到旁邊的書店。

    車一停下，書店里的人都探頭看，畢竟在這個年代車還是稀缺的物品。

    殷玉瑤從車上跳下來，進去和幫自己保管書的營業員打招呼：“同志，我是來搬書的，謝謝您了?！?/br>
    營業員立馬回以熱情的笑容，然后將柜臺下面一包一包一包又一包的用牛皮紙打包好的書放在了柜臺上，上面又摞了厚厚的一卷畫像。

    李秋生看著這壯觀的紙包，僵硬地將頭扭向殷玉瑤：“你這是買了多少？”

    殷玉瑤一臉無辜：“我說了我不缺書嘛?！?/br>
    第36章

    殷玉瑤的書不僅李秋生震驚,就連下班后聽說了的其他三個同事也慕名來圍觀了一下，看向殷玉瑤的眼神充滿了敬佩和感嘆：“你是真敢買??！”

    殷玉瑤氣的和李秋生直跺腳：“主任怎么能帶著同事嘲笑一起我呢？”

    “這不是嘲笑，我們是對你敬仰萬分?！毙垙娙套⌒σ饧傺b剛才笑的最大聲的不是自己：“小殷同志，我想請問你,你買了這么多東西等咱到咱辦事處以后,你準備怎么弄回家里？”

    殷玉瑤面不改色,毫不擔心：“我騎自行車載回去,這才多少斤??！”

    “行吧?！崩钪魅屋p咳兩聲,表達了身為領導對下屬的關心：“咱出版社總部這邊玻璃絲繩子比較多，我抽幾根長的,負責幫你綁,保證你回家都不掉！”

    殷玉瑤的事忙完了,李主任三人還有一天時間工作才能完成。殷玉瑤這回踏踏實實睡了一個懶覺,在博物館吃了豆腐腦和牛rou面后，磨蹭到快中午后又穿上那天的衣服去了回收站。

    這回她沒帶大白兔奶糖，而是在路上買了兩根冰棍,自己叼著一根吃,另一根到回收站辦公室的時候自然而然地遞給了織毛衣的大姐：“姐，吃冰棍?！?/br>
    大姐把毛衣放下，先笑著問了一句：“又來買柴火引子？”

    “哪兒能那么快啊，現在就三頓飯燒燒火,那些夠用一段時間呢?！币笥瘳幇咽掷锏谋魍斑f了遞：“我出來逛街的，逛一上午又累又熱的,正好剛才路過你門口有賣冰棍的。我請你吃冰棍，順便在你這歇歇腳?！?/br>
    大姐把冰棍接過來,兩分錢一根，價格不貴還吃著涼爽,即便是大姐這個年紀的也愛這玩意。

    兩人隔著桌子面對面坐著，一邊吃著冰棍一邊有一搭無一搭的說著話，大姐問殷玉瑤花錢買火引子家里人說沒說她。殷玉瑤笑瞇瞇地說：“我媽舍不得，她也知道讓我去城外抱柴火不現實。對了，姐，我媽還說了，那個帶木頭的卷軸又能引火又能燒火，那玩意用起來比書還好，說有的話讓我再買那種回去?！?/br>
    “那種不常有的?！贝蠼懵唤浶牡卣f著：“一年也就一兩回能收到這樣的，要是你愿意要這樣的我都給你留著。正好紙廠那邊還不愿意要這種呢，又得拆棍子還打不了多少紙漿出來?！?/br>
    殷玉瑤聞言心里都樂開花了，臉上還不能裝作太著急：“行啊，我不一定每個月都來，家里也不是光指著我買這玩意，我哥有空的時候他就去城外抱柴火了。不過趕上他工作忙加班的時候就沒法子，只能我買些書紙回去引火。但我年底前咋也來一趟兩趟的，有這種的姐就幫我留著?！?/br>
    大姐聞言笑了起來：“你媽還挺寵你的?！?/br>
    “誰讓我家就我一個閨女呢?！币笥瘳幒俸俚匦α诵?，臉上帶著少女的嬌憨可愛，她吃了口冰棍，又將話題引回了字畫上：“姐，這種帶棍的畫軸什么的，是人家來賣啊，還是咱有人出去收??？”

    大姐想了想說道：“都有，現在不讓留這些玩意，都是四舊。你買回去的那些……”她想了想收到：“好像是革委會沒收的，反正最后都得統一銷毀的，他們就負責收，我們就負責攢到量夠了往造紙廠送?！?/br>
    窗邊喝茶的大叔轉過頭來跟著搭茬：“說是從金山路望家胡同一個姓金的人家沒收的，他家藏的東西可真不少，往這運了得有好幾麻袋吧，有書有那種字畫啥的?！?/br>
    殷玉瑤面上帶著笑，心里卻有些發沉，能有這些字畫的人家想必藏書也都是珍品，自己那天翻的粗糙，連書帶字畫也不過一麻袋，也知道遺漏了多少有價值的書籍。

    她心里飛快地盤算了一番，然后假裝好奇地問他們：“我看那倉庫堆的紙張書籍都好多了，造紙廠多久來拉一回啊?！?/br>
    大姐說：“人家也不指著咱這回收站收的東西，一年就拉兩回，六月份一次，年底一次?！?/br>
    殷玉瑤心里暗喜，自己一兩個月來一次，應該在送到回收廠之前還能扒拉出不少東西。不過最好有個名錄，免得有珍貴的書籍被遺漏最后成為造紙廠的紙漿。

    但是殷玉瑤又擔心有和她一樣來買書回去燒火的，借口買回去珍藏沒事，萬一真是燒火，那就太可惜了。

    “姐，咱這回收站來買舊物的多不？”殷玉瑤指了指里面道：“我看有不少家伙什呢?！?/br>
    “還真有，不過都是整些完整的桌椅板凳回去用的，像你買書燒火的可沒有?！贝蠼阒钢Φ溃骸耙簿褪悄悴皇俏议|女，否則我肯定罵你敗家，三分錢一斤呢，都夠買個燒餅的了。那玩意又壓秤，有那錢買啥不好?！?/br>
    殷玉瑤吐了吐舌頭，故意裝作大義凜然地說道：“我買回去既能引火，又能燒掉‘毒瘤’凈化社會，一舉雙得，多好的事?！?/br>
    大姐聽了轉頭和窗邊的兩個大叔說道：“我聽說別的省份有直接搜出來就燒了的，有的一燒燒好幾個小時。這多浪費，還不如拿回去冬天燒炕呢?！?/br>
    “可不就是?！贝笫宀蛔咝牡馗胶土艘痪洌骸鞍桌速M最后的社會價值了?！?/br>
    冰棍吃完，殷玉瑤順勢站了起來，佯裝疲憊地伸了個懶腰：“姐，你們忙著，我先回家了?！?/br>
    “這就走了？”大姐還挺稀罕這小丫頭的，嘴甜還手松，沒事過來說說話也比自己平時悶著強：“那你沒事來說話啊，我這一天也來不了幾個人?！?/br>
    殷玉瑤立馬笑著答應：“行，等我有空了我就來，最近我媽幫我打聽工作呢，估計往后就沒怎么松泛了?！?/br>
    “工作是正事，就是現在工作都不好找，要是有相應的可得抓住機會?！贝蠼阏Z重心長地叮囑了一番，見她要走起身將她送到門口，招了招手：“等哪天有空過來說話?！?/br>
    殷玉瑤甜甜地說了聲再見，轉身往相反的反向走，直到不經意間一回頭見大姐已經回辦公室里，這才快步地往居民住的密集的地方去。

    金山路望家胡同，姓金的人家。

    殷玉瑤默默地在心里念了一遍從廢品收購站聽到的地址。

    她走了兩條街，直到看到這里住戶挺多，這才攔住了一個買了菜回家的大媽，先甜甜地問了好，然后才問道：“請問金山路怎么走？我從外地來走親戚的，對這不熟?！?/br>
    大媽往后一指：“那條街就是金山路了?！?/br>
    殷玉瑤道了謝，快走了幾步，終于到了金山路。這條路好幾條胡同，不過好在每條胡同的墻上都貼著路標，她站在望家胡同往里望，正好瞧見幾個十七八歲的刺頭少年從一戶人家里出來。

    殷玉瑤往胡同口那躲了躲，直到人走遠了才拐進了望家胡同，直接去了剛才那個院子。

    院子里就像被強盜光顧了一樣，滿

    院子的狼藉，有砸壞的椅子，還有扔了一地的菜葉子，漂亮的磚墻上還用大紅筆打了叉。

    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站在院子中間捂著臉無聲的哭泣，墻角處一個儒雅的男人靠著墻閉著眼睛，臉上滿是疲憊的神色。

    兩人聽到又有腳步聲進來，應激似的顫抖了一下，連忙睜開眼朝院門口望去。見來人只是一個女孩子方才好了許多，但依然是戒備的神色：“剛才不是都砸完了嗎？怎么又來！”

    殷玉瑤往外看了看，見沒有鄰居出來張望才小聲地問道：“是金老師家嗎？”

    靠著墻的男人看了看她，神色淡漠：“我不認識你?！?/br>
    殷玉瑤看著他：“這胡同有幾家姓金的？”

    男人皺了皺眉頭：“就我們一家?！?/br>
    “那我就是來找您的?！币笥瘳幏词职言洪T關上，伸手將院子里的破碎的椅子幫忙整理到一邊，又把拿著笤帚把菜葉都撿起來放在院子里的一個臺子上。

    這兩口子愣愣地看著殷玉瑤收拾，半晌才回過神來，也趕緊跟著一起忙活，用了二十來分鐘算是把院子又恢復到了齊整。

    女人打了一盆干凈的水，聲音沙啞地說道：“姑娘洗洗手，我進去給你泡點茶……”

    頓了頓，她苦澀地笑了笑：“家里沒茶了，我燒點開水給你喝吧?！?/br>
    “謝謝阿姨?！币笥瘳幍懒酥x，去洗干凈手，然后從包里拿出一沓毛票和二十張一斤的全國糧票遞給一旁的男人：“金老師，這是給您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