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云山神情冷然開口：“若是他死了，你一并陪葬?！?/br>
    藥箱被合上發出一聲響，陸郎中轉過身，普通面龐上一雙點漆般的墨眸直直與紀云山對視片刻，說：“將軍, 人各有命?！?/br>
    說完, 他竟連禮也未行, 徑直繞過紀云山往外走去。

    方喻睜開眼, 若有所思般看了一眼陸郎中如竹的背影，不經意道：“本來也治不好，你恐嚇旁人做什么?！?/br>
    紀云山在他身邊坐下，說：“治得好?！?/br>
    “我已寫信寄給師父，”他抿了抿唇，又道，“等你身體好轉一些，我們便啟程回去?！?/br>
    方喻倦懶地撩了一下眼皮，瞅著他的臉看了片刻，無奈笑了笑：“云山大哥，你以前可不像現在這樣?！?/br>
    紀云山垂下睫，過了一會兒才低低開口：“你也說了，那是以前?！?/br>
    窗外明艷的陽光灑落下來，數日來積攢的濕意在光下蒸騰成霧，從木窗望出去，一片灰黑的屋頂上升起朦朧白煙，如進了蓬萊仙境。

    鳥雀成群掠過樓下的湖面，。

    紀云山輕輕握住方喻垂在榻邊的手，一觸之下只覺指尖冰涼，像攏了一團冰。紀云山于是把方喻的手塞進被子里，給他掖了掖被角。

    “要著涼了?！奔o云山語氣里有幾分責備。

    方喻翹起唇角，忽然說：“云山大哥，等你回去后，記得庇護一下許家，就當是……這段時間我幫你的謝禮?！?/br>
    京城已經傳來崔氏一族的消息，圣上固然大怒，但崔家根深葉茂，不是輕易就能扳倒的。近日里京城內風云變幻，憑許容父母那副性子，指不定什么時候不小心出錯，就被人潑了一身腥。

    紀云山道：“許紀兩家向來情誼深厚，你不必為這事求我?！?/br>
    方喻嗯了一聲，說：“那就好?！?/br>
    “你于發覺崔氏反叛和追查突厥人行跡上有功，”紀云山看著他，黑眸專注，道，“等回京后，圣上必會賜下賞賜，你升了官，就有庇佑許家的能力了?！?/br>
    方喻搖搖頭，輕聲說：“我不回去?！?/br>
    紀云山竟然怔了一下，不解皺眉：“你要去哪？”

    方喻咳了兩聲，抿去唇邊的血星，似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道：“云山大哥，我要死了?！?/br>
    紀云山定定望著他，眸子里蘊著翻涌的情緒，出聲說：“你只是想離開，對嗎？”

    方喻與他對視片刻，沒說話。

    紀云山緩緩收緊了放在膝上的手，忽而啞聲問：“那我呢？”

    “許容，”青年將軍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我原打算回到京城，就向許府提親?！?/br>
    方喻不易察覺地挑了下眉，說：“云山大哥，你曾說你并不是斷袖……”

    “現在是了?！奔o云山打斷他，直直注視著方喻：“以前是我沒有看清自己的心?！?/br>
    “我心悅于你?！彼蛔忠痪涞溃骸霸S容，我沒有戲弄你的意思。等回京后，如果你同意，我會立即上許府，向師父師娘提親?！?/br>
    方喻沉默了半晌，避開他的視線，轉而看向窗外朦朧的景色，淡淡道：“紀將軍，京城男風雖盛，但從沒有人迎娶男子為正妻的?！?/br>
    紀云山竟然笑了一下，黑眸彎起，嗓音難得溫和：“那以后就有了?！?/br>
    方喻聞言，偏過臉看向他，像是要證實這番話的真假。

    紀云山不躲不避，俊秀的面容上神色沉靜。

    “許容?！彼斐鍪?，隔著狐絨毯覆在方喻手背上，輕輕道：“和我一同回京，好不好？”

    *

    入夜，陸郎中提著藥箱，依慣例進房來給方喻診脈。

    暖融融的燭火下，方喻擁著被子睡在榻上，烏黑的發絲鋪散在枕邊，蒼白的臉龐被燭火襯得有了幾分血意，瑩潤如夜色中的珍珠。

    k將藥箱隨手放在一旁，靜靜打量了熟睡的人片刻，才出聲叫他：“方喻?！?/br>
    方喻長睫顫了顫，睜開眼，望見站在榻邊的k。

    兩人對望半晌，方喻忍不住笑了，開口道：“走吧?！?/br>
    k和他確認：“現在？”

    “還有必要待下去么？”方喻咳了起來，蹙眉說：“再拖下去，身上會更難受?！?/br>
    k頓了頓，問：“紀云山……”

    “他去城墻下巡視了?！狈接魃ひ羝届o，穩得不起一絲波瀾：“走吧?！?/br>
    k沒有再多言。

    紀云山檢查完城門的修繕進度，突覺心口猛地一痛，下意識地伸手按住那處，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臉色驟變。

    “將軍……”手下的人還要和他說什么，忽然見紀云山扯過一匹馬的韁繩就翻身而上，半句話也沒有留下，徑自朝驛站方向奔去：“將軍！”

    驛站內被紀家軍把控著，紀云山大步跨進去，目光掃過一圈，沉聲問：“許容如何了？”

    一個下屬不明所以地跟過來，隨著紀云山往樓上走，一邊回道：“將軍，剛剛郎中已經來診過脈，許編修喝完藥就睡下了?！?/br>
    紀云山匆匆到了方喻房門口，聞言要推門的動作一頓，偏頭問：“他睡了？”

    “是?！毕聦僬f。

    紀云山點點頭，道：“下去吧?！?/br>
    等旁人都離開，紀云山才將手重新放在門上，遲疑片刻，輕而又輕地推開門。

    屋內燈火微暗，方喻側躺在榻上，連下頜都被柔軟的被子裹住了，長而卷翹的睫在眼下投上小半圈青影，鬢角有著凌亂的碎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