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喻收回手，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問：“考官，你是不是吃醋了？”

    “一個合格的監督者不會有任務之外的情緒?！眐平淡道，端著茶盞轉身就走，并說：“你想多了?！?/br>
    方喻倚在門邊看著他離開，摸了摸下巴，不滿地嘖了一聲。

    “你看你這，”方喻喃喃道，“像個合格監督的樣子么？說句實話會要命不成?！?/br>
    *

    眨眼間幾日過去，因為沒有明顯的任務目標，方喻晃晃悠悠過了這段時間，期間隨手翻閱了一下紀云山帶來的書籍，去內務府領了上朝要用的官服和梁冠。

    紀云山在三天后來了一次，還真的遵守約定，率人到書房來搬空了許容珍藏的無數話本，并將自己帶來的經史書卷放上了書架。

    “我讓你看的書，可看完了？”紀云山像是全然忘記了那天的尷尬，特意問方喻。

    彼時方喻正命人搬了個軟榻，放在廂房前的院子里，就著春日里含苞待放的杏花昏昏欲睡。結果睡到一半被紀云山拍醒了，一睜眼就見他叫人背書。

    “什么？”方喻午睡起床氣嚴重，眉心緊緊蹙著，語氣不耐煩。

    紀云山神色不變，對他道：“我來choucha你這兩天看書的成果?！?/br>
    方喻在軟榻上翻了個身，盯著樹上的花骨朵看了片刻，慢半拍說：“沒看多少?！?/br>
    紀云山皺眉，但還是往下問：“《三晉法家》里最突出的思想觀念是什么？”

    方喻半天沒回答，紀云山低頭一看，竟然當他的面閉著眼睛又睡著了。

    紀云山：“……”

    他想伸手教訓方喻，但手伸到一半，腦海里莫名浮現出諸如什么“俏尼姑”“三尺戒”之類的字眼，動作猛地僵住了。

    紀云山俊秀的面容紅了大半，無論如何也再下不去手教訓人，沉默半晌，開口道：

    “你若真不愿意讀那些書，我也不會強求。只是今后你在朝中過得艱難，別后悔如今的所作所為?！?/br>
    言盡于此，紀云山也不是個喜歡拖泥帶水的性子，轉身就要離開。

    但腳才踏出院子半步，紀云山突然聽見身后傳來方喻的聲音，倦怠的、困意十足：

    “都翻了一遍了，云山哥哥，當老師也不是這樣當的，那么重一本書，我幾天看完哪能記得住多少?！?/br>
    “《三晉法家》的講的是‘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于法’，最終目的是富國強兵?！?/br>
    方喻從軟榻上坐起來，拂開肩頭落的花苞，支著頭抬眼看他，慢聲道：“……紀將軍，這回滿意了吧？”

    紀云山停在小院門口，定定望著方喻半晌，很輕地揚了一下唇角，說：“滿意了?！?/br>
    “你兩日后初次上朝，”他又道，“到時我過來許府接你，我們一并進宮里?！?/br>
    *

    到了下月初一，方喻換上白紗單衣，外罩紅羅長袍，艱難地起了個大早，坐上紀云山的馬車去上朝。

    今日的朝議沒有什么大事，只不過提到了突厥最近會派人來晉，商議互市一事，兵部尚書聞言，立即帶頭拱手道：“臣定會協助禮部處理好接待事宜?！?/br>
    方喻官職低，站得稍后，隔著前面連列的人群，只能瞧見紀云山的背影，沉默而筆直，并未出聲發言。

    下朝后，方喻瞥了眼被人圍住的紀云山，正準備自己先出殿外，突然見一個小太監走到面前，對他一揖，道：“許大人，請隨我到翰林院?！?/br>
    許容被封的是翰林院編修，正七品，主要負責的工作大致就是國史編纂、整理機要文件，是個純粹的文職。

    方喻跟著小太監走過長長的宮道，正要從側門進翰林院，另一道相對的拱形宮門后卻轉出了一個身影，與方喻非常之巧地碰上了面。

    方喻眉梢很輕地一挑。

    崔竹穿著正式的暗藍色長袍，身后跟著兩個低頭的小太監，慢悠悠從門內踏步出來，乍見了方喻，神情流露出幾分意外。

    但很快，少年杏仁眼一彎，語氣欣喜道：“許容哥哥?！?/br>
    崔竹步伐輕快地走過來，先是問“你怎么在這？”，而后又頓悟：“許容哥哥今日過來上朝呢？”

    方喻身后的小太監默不作聲地朝崔竹行了一禮，退后幾步，悄無聲息地進了翰林院里，將地方留給崔竹和方喻說話。

    “嗯?！狈接饕灿行┰尞悾骸澳阍趺匆苍趯m里？”

    崔竹親熱地挽住他的手，像是完全忘記了幾日前兩人間那點暗潮涌動的不愉快，答：“我來看望jiejie呢?！?/br>
    方喻想了一想，崔竹的jiejie……那可不就是當朝皇后？

    按理說后宮應該是禁止無官職的外男隨意行走的，崔竹卻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應是得到了天子的默許。

    “她在宮里頭悶得慌，”崔竹拉著方喻的手，與他一起走進翰林院的前庭，一邊不經意道，“我就時常進來與她說話解悶?！?/br>
    皇后還沒有子嗣，覺得無聊也是正常的，但……

    方喻提醒道：“你從皇后那里帶出了什么東西，就一直讓下人捧著嗎？”

    崔竹腳步一頓，微側過身，像是才注意到自己身后還跟著兩個小太監似的，笑了一笑，抬手從一人捧著的木托盤里取回一個元寶大的荷包，說：“都回去吧?！?/br>
    崔竹用手指繞了繞那荷包的瓔珞，忽而問：“許容哥哥想不想知道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