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他與聞瀾之間相隔不遠,此刻卻被數張熟悉的面孔分隔開。這些面孔有的屬于男性也有屬于女性,有的和善俊美,有的則并不出眾。但此刻,那些面孔上的神情如出一轍。 面孔后的這些人曾經相伴著走過最艱難的一段時光,彼此赤忱而坦誠,他們是最熟悉的隊友,亦是最親密的朋友。而此刻,這幾人沉默地立在那里,仿佛成了一條溝壑、一道屏障,將一個人隔絕在他們之外,幾乎呈對峙狀。 江唯行的視線始終朝著聞瀾方向,穿過人群的阻礙,那目光里看不見多少情緒。他的神情便如同他這個人,慣于矯飾偽裝,所展現出的內里極為有限,甚至更有可能的是那是他需要給人看到的樣子,沒有人能真正猜得到他內心所想。 “你不必如此如臨大敵,并不是一定要你來做這個選擇的。你沒必要非得讓自己去背負這個責任。聞瀾,要我說,你完全可以自己問一下阿辛,去問問他的意愿,問問他是否愿意為了……付出一點小小的代價?!苯ㄐ猩裆珳睾?,語調不疾不徐,好似是真心實意在為他考慮,“我不會強迫任何人,你可以問問當事人的意愿?!?/br> 荒唐的游戲中,殘破的神像前,阿辛安靜立在那里,眼神清澈而沉靜。石壁之上長明燈灼灼燃燒,躍動的火苗為他刀鑿斧刻的面龐鍍上了一層淡金色。那赤金色的火焰明明有溫度,此刻落在阿辛的眉眼間,卻是為他更添了一種朦朧的、不似人間存在的特性。 從幾人將交談轉為密聊,再到眾人突兀動手,阿辛便如同一個偶人一般未曾有過言語、也沒有任何動作,似是全然不知這群人已因為他而劍拔弩張。 他只是神色安然地看著聞瀾。 而此刻,當江唯行再一次問他“是否愿意”之時,他好像才回過神來,反應有些緩慢地眨了眨染上了淺金色的眉眼,道:“我懂了?!?/br> “哦?你懂什么了?”江唯行彎了彎嘴角,終于將目光轉到阿辛身上,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你知道聞瀾想要什么嗎?”言語溫和,其中惡意藏得極深,恍若錯覺。 阿辛對此無知無覺,語調平靜一如往常:“不知道?!彼nD了一瞬,“我想送聞回家?!?/br> 隔著神色各異的那些面孔,聞瀾其實并不能看清阿辛的神情,然而聽到他說出口的那幾個字,他的胸腔中驟然有什么重重砸下,如春雷在耳畔驟響。 那樣的感覺太令他陌生,陌生得讓他有了一種自己有一瞬間突然變得不像他自己的錯覺。他好像太久沒有那么濃烈情緒了,好像有很多很多年都是他一個人,孤零零的、任身邊往來匆匆。他心中有一潭池水自在澄明,它可照鑒萬物,卻從來都平靜冷寂,毫無波瀾。 而此刻,春雷驟響,萬物生發,水起波瀾。 真奇怪啊,他過去忽悠過朋友們很多次,在狼狽不堪幾乎要失去走下去的勇氣時,在茍延殘喘好不容易又熬過一局時,在日漸強大卻依舊看不到未來的道路時,他說過很多次要與同伴們一起回家。每一次將那幾個字信誓旦旦說出口,前方就仿佛能看見一絲光芒在閃爍,微弱卻強韌,令那莫測的旅途似乎也清晰了些許,至少為疲憊的旅人們注入了一絲堅持下去的力氣。 然而在此刻,這個句子被阿辛加上了特殊的限定符說出,竟是沉重得讓聞瀾扣緊了牙關。 “匕首給我一下?!卑⑿翆β劄懙?。 雖然聞瀾物背包里有好幾把匕首,但他當然知道阿辛指的是哪一把,那是他與阿辛最初相遇之時,阿辛遞給他用來刮魚鱗的。當時那柄斷金切玉的匕首剛一落入聞瀾手中,便自行調整外觀,變成了貼合他手型的樣子。聞瀾握住那匕首既好奇又喜歡,結果落刀時手上沒數,直接把那烤魚劈成了兩半、掉進了火堆中,他和阿辛誰也沒吃上。還是后來阿辛重新去抓了魚過來,又在聞瀾的講解下拿著匕首處理好了那條魚、把它架火上烤了,總算讓聞瀾免于饑腸轆轆的下場。再后來……再后來他們遇到了來自海中的浮尸潮,阿辛便把匕首給了聞瀾用作自保,從此便再也沒有收回過。 那分明都已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而如今驀然憶起,那些畫面、那其中夾雜著的微妙的情緒,卻依舊清晰得一如昨日。 阿辛給他的那柄匕首仿佛有著不屬于這個世界的特殊的力量,無堅不摧、能割裂一切,再強硬的外殼、再匪夷所思的囚籠,在這把匕首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擊。聞瀾將其用得越發得心應手,也越發喜歡和習慣。 然而這一次阿辛問他借它,顯然不再是要為魚除鱗了。 這柄匕首是可以洞穿一切的。 “你要做什么?”聞瀾的聲音生澀無比,那年輕的、從來都不外露憂愁的臉上此刻竟露出一絲無措來。 “別擔心?!卑⑿量粗?,眼中一如平日一般平靜澄澈。他身上鮮少有情緒外露,但此刻他的神情意外的輕松,眼角竟是微微露出一點笑意。他道:“來,我有辦法?!?/br> 聞瀾的下頜線繃得極緊,動作幾乎是停滯的。而阿辛也不催促,只是靜靜看著他,如同無數次在各種場合下看著他一樣。 在阿辛平靜到幾乎帶了些期待的視線中,像是被蠱惑了一般,聞瀾的腳步不受控制地朝著他的方向緩緩邁出。 攔在聞瀾面前的幾人自行分出了一條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