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老人，男的六十出頭，國字臉，五官正。

    女的年紀更大，發色發白，大約有八十多了。

    李明瀾緩下步子，盡量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好久不見你，你是不是瘦了？”那位老奶奶打量孟澤，滿是憐惜。

    “沒有，吃好喝好睡好?！?/br>
    李明瀾正要站定在孟澤的身后。

    那位老伯朝她投來審視的目光，他目光炯炯，不怒自威。

    孟澤一轉頭。

    李明瀾揚起笑：“嗨?！?/br>
    老奶奶頓時對她起了興致：“這位是？”

    “我是他的高中同學?！崩蠲鳛懽晕医榻B。

    “小姑娘結婚了沒有？”對一個八十來歲的老人來說，李明瀾是可以稱之為小姑娘。

    李明瀾還沒有回答。

    孟澤：“她未婚?！?/br>
    老奶奶露出不贊同之色：“年輕人想要趁著年輕時玩個痛快，但是等你們再長些歲數，就知道相伴扶持才能過一生?！?/br>
    老伯：“媽，他們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想法?！?/br>
    老奶奶：“我在他們這個年紀，你都已經上小學了?！?/br>
    李明瀾默默聽訓，但是他們的兒子已經可以上大學了啊。

    “媽?！崩喜终f，“人家要同學敘舊，我們不要打擾了?！?/br>
    老奶奶笑著：“改天過來吃飯啊?！?/br>
    老伯扶著老奶奶向前走。

    李明瀾輕聲問：“他們是？”

    孟澤：“劉伯，和劉伯的母親?！?/br>
    “他們住在附近？”李明瀾見老奶奶轉個身，又向這里走來，“他們就在這里兜圈？”

    “老人家腿腳不便，走一會要歇一會，正好長廊兩邊扶手都是椅子，隨時能坐?！泵蠞烧f，“劉伯退休之后，天天陪老人家散步?！?/br>
    “你們怎么認識的？”

    “偶然?！?/br>
    “認識多久了？”

    “五年?！?/br>
    五年？豈不就是犯案的時間節點？

    長廊外，一個跑步的中年人向這里招手：“劉sir，散步啊?！?/br>
    劉伯笑：“陪老人家過來走走?！?/br>
    孟澤看她。

    她也看孟澤：“我也陪你過來走走?！彼犌辶?，那位劉伯是阿sir。

    ＊

    “警察？”李深這會兒正靠在床上，聽李明瀾講述今天發生的事。

    李明瀾：“警察的mama很關心孟澤?！?/br>
    李深坐正了：“五年前，他犯了案，五年前，他認識警察，當年的案子可能另有隱情?！?/br>
    李明瀾立即從椅子上站起，她今天也有猜測，她擔心自己當局者迷，于是請兒子當軍師，她再問：“何以見得？”

    李深索性說得更明白：“警察不會結交嫌疑人，更加不會關心一個嫌疑人的終身大事?！?/br>
    還有一堆謎團未解，譬如給她當頭一棒的掃黃。

    但她笑了。

    十八歲的李明瀾就說，孟澤真是個好人。

    她摸摸兒子的頭：“深仔，他可能不是個大壞蛋?！?/br>
    她又懊惱：“可惜我沒有高醫生的聯系方式，不然我能再問問孟澤的這些年?！?/br>
    李深：“她這樣暗示，可見她不方便明說?！?/br>
    ＊

    高山蝶的簽證一下來，她就買了機票。

    這時，她已經過了安檢。

    她終于要離開這里，在她沒有遇到孟澤之前，她就想著要離開，走得遠遠的。

    機場的書店擺有專業的金融雜志，能登上封面的都是當今的商業巨子。

    最新一期的封面人物名叫殷蔚，他側臉向鏡頭，燈光從正上方打到他的臉，影子落在側臉線條由淺變濃。

    封面介紹是科技新貴，風頭無兩。

    可惜人長得薄情。

    她已經做了最好的選擇。

    “山蝶meimei?！睅Φ穆曇繇懫?。

    高山蝶轉頭，只見關煜穿一件大楓葉襯衫，花枝招展。

    她揚起嘴角：“關先生，這么巧，你也是這趟航班？”

    “是啊，國外朋友有意替我籌辦畫展?！?/br>
    “關先生又有畫展了？”

    “眼看著要揭不開鍋了?！标P煜開玩笑地說。

    高山蝶突然問：“孟澤的那幅畫呢？”

    “如果要辦展，自然是要把畫送到國外去?！?/br>
    “關先生務必好好保管?！?/br>
    “我視若珍寶?！标P煜拍拍心口，“我要是丟了那幅畫，孟澤是真的敢拿刀削我腦袋的，我害怕?！?/br>
    高山蝶嫣然：“我祝關先生的畫展大放異彩?！?/br>
    “承山蝶meimei的吉言?！?/br>
    ＊

    孟澤看著李明瀾穿了條天藍長裙，從庭院的花園跳到水池，嘴里哼著：“在那山的那邊海的那邊有一群藍精靈?！?/br>
    他問：“這是什么歌？”

    “《藍精靈》，你不知道？”她吃驚，“你的幼兒園老師不教你嗎？”

    “我不學?！?/br>
    “我教你?！彼嗥鹑箶[，站上水池的高臺，“哦，可愛的藍精靈?！?/br>
    孟澤掉頭就走，走幾步，聽她還在唱，他又回來：“你今天為什么這么開心？”

    “我天天都開心?！币驗檎镜帽人?，她終于居高臨下，瞥他一眼。

    他抬頭，陽光照出她水藍的漣漪。

    她明媚似烈日，但她眼睛一彎，又像是摘下天上新月，呈了下來。

    十八年過去，他猶記得十八歲的李明瀾，甩著馬尾辮，時不時回頭，或佯怒，更多的是燦爛。

    他給她冷臉，她笑。

    他轉身走人，她笑。

    明明是個蠢貨，在他面前卻得意洋洋。

    要說什么時候她能委屈點，嬌嗔喊他，就是二人親密時。

    “呀！”李明瀾驚呼，因為她的腰被孟澤抱起來了，被他舉高。

    她捶他：“放我下來?！?/br>
    他仰頭，把臉貼到了她的腰，然后就不看路，抱著她亂晃。

    眼見他要撞到樹，她喊：“往左，往左?！?/br>
    一會兒，她又說：“右邊走，右邊走?！?/br>
    再過一分鐘，她喊：“停下，停下，要踩到石頭了?！?/br>
    孟澤停下來了，再仰起頭望她。

    他上次見她，她還是中分的發型，如今換成薄薄的劉海，聚在她鮮明眉目之上。

    他鉗住她的腰，一手扣住她的腰下。

    她叫：“登徒子?！?/br>
    他微微彎手，把她托在他的小臂。

    李明瀾覺得自己要跌下去，立即摟住他的肩。

    他們在十八歲、二十三四時，常常這樣抱著。

    他仰頭望她。

    她低頭攬著他。

    李明瀾知道抗精神病的情緒穩定劑會改變大腦中的神經遞質。

    她信他所言，立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