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殷站起身：

    “母親?！?/br>
    “阿殷回來了?！鳖櫷疖咭姷剿?，面上很是驚喜，笑著道，“云瓏這兩天正念叨你呢，正好，他這會兒剛下了學回來，我讓人叫他去?！?/br>
    “不忙?！痹埔笮α诵?。

    他坐下來，接了侍女遞過來的毛巾擦手。

    不多時，穿得水嫩青蔥、面容清俊的少年也來了前廳，看見他，眼前就是一亮。

    “哥！”他高興地叫了一聲。

    他莽莽撞撞地就要沖過來，十五六的少年，云殷被他撞得扶了一下椅子靠背，嘴角終于掛上了有些無奈的笑意。

    -

    很快，仆人就端來了一些宵夜。

    說是云府，但云清原沒什么姬妾，現如今，府上除了仆役下人，也就剩了顧宛苓和云瓏二人。

    人少，飯桌上卻不冷清。半頓飯下來，云殷沒張口幾句，全聽云瓏一個人嘰嘰喳喳，講他最近的新鮮趣聞。什么哪家的公子又因為偷進青樓挨了一頓打，哪個朋友最近又新入了仕叫苦連天……

    到最后，還是顧宛苓開了口：“好了?！?/br>
    “你哥難得回來?！彼恋?，“你就講這些于他聽，幼不幼稚?！?/br>
    “那朝政打仗什么的，我也不懂啊?！痹骗囆÷曕止?。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顧宛苓下意識地便看了云殷一眼，后者神色自若，笑著說：“你要是愿意入仕，也不是不行。給你安排個位置，練上半年，也就差不多了?！?/br>
    云瓏“??？”了一聲，立刻蔫了。

    “我……我才十六?！彼е嵛?，眼神躲閃，“沒那么快吧?！?/br>
    云殷慢悠悠地道：“不快了，剛好?！?/br>
    “我記得?！鳖櫷疖叽鬼妓?，“寧遠侯家的孩子，是不是這個年紀入的官場？”

    云殷笑著頷首。

    “常梓軒如今在大理寺?！彼?，“做得很不錯，不輸那些老吏?！?/br>
    顧宛苓面帶欣慰：“這孩子自小就聰明，跟你也玩得來，是個好孩子?！?/br>
    兩人一唱一和，一旁的云瓏聽得直接變了臉色。云殷瞧他耷拉著臉生無可戀的樣子，笑了一聲，總算放過了他。

    他道：“不過也不著急，左右朝局不穩，這事可以過些日子再說?！?/br>
    云瓏這才狠狠松了口氣。

    吃過飯，下人來收拾了桌子。云殷來的時候是臨時起意，走的時候卻也沒急著走，讓云瓏把近些日子的功課拿來檢查。

    少年剛剛還在慶幸逃過一劫，這會兒臉快皺成包子，磨磨蹭蹭地走了。顧宛苓坐在一旁看得直笑，等他走后才笑著搖頭嘆了口氣：“從小到大沒變過，就怕你一個?！?/br>
    云殷道：“年紀還小，大了就好了?！?/br>
    顧宛苓搖了搖頭。

    “不小了?！彼?，“你當年這個年紀，都在戰場上呆了兩年了?！?/br>
    云殷失笑。

    兩人就著云瓏的話題聊了幾句，顧宛苓想起了什么，道：“對了，我記得陛下年紀也不大。你這些日子和陛下……相處得怎么樣？”

    她雖身處后院，但作為世家女，前朝大事自然也知曉一二。

    她也知，現如今，李昭漪是朝局的關鍵。

    云殷回過神。

    “還好?！彼唵蔚氐?，然后笑了笑，“就像您說的，陛下也就十七，年紀還小?！?/br>
    “今日我就是從宮里回來?！彼?，“先前和舅舅商議了一下，請了他和藺老做陛下的老師?！?/br>
    顧宛苓恍然。

    她低聲嘆了口氣：“也是個可憐的孩子?！?/br>
    云殷聽出了弦外之音：“您見過陛下？”

    顧宛苓雖已嫁入云家，但仍為顧氏女。云顧兩家靠著姻親關系緊密，卻終究并非同根，因此大多數時候，顧宛苓都會有意識地避嫌。

    只是他問了，顧宛苓也不瞞著，點了頭。

    “先前去宮里的時候碰巧見過一回?！彼貞浿?，“五六歲的孩子，眼睛跟黑葡萄似的，就坐在門口的臺階那兒直勾勾地盯人看，又安靜又可愛。我后來才知道，先帝還有一個皇子在冷宮?！?/br>
    云殷垂眸。

    片刻后，他若有所思，慢慢地道：“所以，其實宮里人都知道，先帝還有個兒子?！?/br>
    “知道有什么用?！鳖櫷疖邠u了搖頭，“他母親只是一介舞姬，無權無勢，若是沒瘋，還有機會復寵，她瘋了，那么小的孩子，又能怎么辦?！?/br>
    她頓了頓，“她自己大約也曉得，臨死前清醒了，把小孩子叫到身邊，誰都當是叮囑，沒成想，是偷藏了簪子想帶著他一起走。還好，后頭讓太監宮女救下來了?！?/br>
    云殷有些訝異地抬起了眼：“……什么？”

    顧宛苓微愣，隨后了然：“對了，那個時候你剛跟著你父親去邊關，可能不知道?！?/br>
    “宮里都傳遍了?！彼?，“陛下那個時候，應該才七歲?！?/br>
    第13章

    片刻的靜謐后，云殷開了口：“我對陛下并不了解，是聽太子殿下提起過?！?/br>
    最后的幾年，他呆在京城多于邊關。

    李昭鈺曾和他提起過，他有一幼弟被關在冷宮，他偶然得知，便起了一定要救他出來的念頭。

    只是彼時，奪嫡之爭愈演愈烈，李昭鈺母家式微，睿德帝又昏庸多疑，他自身難保，當時門客以及云殷等人的意見都相當一致，他日登基再說此事也不遲。

    也正是因此，他才會在殺了李昭承之后第一時間想到李昭漪。

    其實李昭鈺自己也知道，除非他登基，否則以太子的身份，很難左右一個皇子的去留。

    那段時間他本來就焦頭爛額，早已沒了最初的意氣風發，決定暫時擱置李昭漪一事之后，人愈發消瘦沉默。云殷冷眼看著，心底不至于遷怒，但也并未分給那位素昧平生的皇子太多的憐憫。

    李昭鈺總想一己之力救蒼生萬民，云殷卻信奉人各有命。

    他固執，自傲。親生父親云清原也無法左右他的想法。若不是李昭鈺，他最終的歸宿應該是和云清原一樣，在某一次慘烈的戰役中死在邊關。他也接受這個結局。

    可即便有李昭鈺，他的想法也從未改變。

    就像李昭鈺當初的無奈笑言：“阿殷，你與我是同路人，但卻并非知己，委屈你了?！?/br>
    所有的舊事匯成一句“提起過”，顧宛苓卻了然。

    她微嘆：“太子殿下仁德?！?/br>
    云殷沒有說話。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身側的椅背，身旁桌上一盞茶涼了未動。腦海里，卻是下午桃樹下，李昭漪純然干凈的臉龐。

    -

    云瓏最終還是帶著課業拖拖拉拉地來了。

    云殷看他走的時候就知道這段時間趁著他忙，對方偷了懶。這會兒草草翻了翻，確認了這點之后，他也言簡意賅：“五天之內把缺的全部補完，然后送過來?！?/br>
    云瓏苦著臉：“哥，五天是不是太短了啊……”

    云殷也不跟他討價還價，只淡淡地道：“車煜現在就帶著血鷹營駐扎在城外。近些日子閑著，估摸著正在cao練?！?/br>
    云瓏：！

    他驀地抬起眼，可憐巴巴：“哥……”

    云殷問他：“多少天能補完？”

    “五天！”云瓏立刻發誓，“不，三天！三天我就能把課業都補完！”

    他察言觀色，見云殷沒有反對的意思，非常識趣，“我現在就去！”

    他轉頭就走，顧宛苓叫他都來不及，只好問云殷：“這……會不會不太方便？”

    “無妨?！痹埔蟮?，“現在不是特殊時期，只是日常訓練，帶他進去玩一會兒沒事?！?/br>
    他站起身，“府里還有公務，我也先走了?！?/br>
    “哎——阿殷，你等等?！鳖櫷疖呓凶∷?。

    云殷停下腳步，顧宛苓趕緊接著道：“前段時間你忙，我也知道。但是這事到底還是要緊事?！?/br>
    云殷一頓。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聽到顧宛苓道：“你回京之后，府上就送來了不少畫像，登門拜訪的也不少。你看看，這京中的世家小姐，你可有合心意的？若是有了，我幫你張羅張羅，這人生大事，也應當重視才好?！?/br>
    *

    常梓軒順路拐到云家私宅的時候，云殷正坐在長廊上喝酒。

    他掂了掂一旁散著的酒壺，意外地發現已經空了一壺。他“嘖”了一聲，也拎了一壺，一屁股坐在了對方的身旁。

    “剛從云府回來？”他問。

    “嗯?！?/br>
    “怎么借酒消愁啊在這?！背ｈ鬈幍?，“既然去了云府，這個時間你不應該在府里看畫像么？”

    云殷掀了眼皮。

    常梓軒給自己倒了杯清酒，絲毫沒有坑了對方一把的心虛，他懶洋洋的：“別這么看我……我讓你回去的時候還不知道這事兒呢。定了哪家小姐？”

    云殷語氣散漫：“沒定?！?/br>
    “我回了?！彼?。

    常梓軒怔了。

    片刻后，他猶疑地道：“……我可聽說，京城世家有適齡女兒的，都給你府上遞過帖了，你，全給回了？”

    這話不算夸張。云殷二十有四，年紀輕輕身居高位，如今正是權勢滔天風頭無兩。而就算拋開所謂的利益考量，無論是從相貌還是品行的角度，他也都是沒得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