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妾 第12節
第26章 還好嗎? 柳嫣到的那一,是一個太陽高照的早晨,馬車上不來,柳嫣由轎子抬著,身邊跟著春鳶、芳,以及兩個mama,幾個護衛緊隨其后。軍營地處偏僻,很少有生人上來,大家都很好奇地出來張望,張欣娘更是陪著馮敏站在門前等候,就見那嬌滴滴的大婦在丫頭的服侍下走出來,她跟著馮敏上前行禮,對方淡淡嗯了一聲,拿帕子按了按嘴角。 張欣娘什么世面沒見過,一看這驕矜的架勢,就知道人家不耐跟她來往,一顆攀談的心立時一收,尋空跟馮敏說了一聲,回自己家去了。馮敏將人送到門口,轉身回來沏了幾杯茶,給屋里的幾個女眷。 幾個丫頭婆子不敢受她的伺候,忙站起來雙手接過茶,柳嫣看見道:“你們就別客氣了,坐下好好歇一歇吧,這路真遠,坐的我腰酸背痛?!?/br> 柳嫣還有轎子可以坐,在后宅養尊處優這么多年的丫頭婆子們可是許久沒走過這么遠的路,現在一停下來,感覺兩條腿都在打戰,軟得快立不起來。春鳶還不好意思,站起來給馮敏讓座,馮敏叫她別客氣,問起路上的狀況。 雖是坐馬車,也走了將近半個月,昨在山下的一處鎮上歇息,今兒一早露水未干便上山,本以為不遠,竟是走了兩個時辰,太陽又大,汗流浹背,一個個早已饑腸轆轆。馮敏聽說,便在幫傭錢大姐的幫忙下,快速整治出了四菜一湯,又給柳嫣另外準備了精細的蒸蛋,吃完飯,主仆幾人睡下去,歇了兩三才算回神。 山上比城鎮涼爽地多,正是避暑的好地方,柳嫣歇過之后,精神還不錯,這才有精力開始留意馮敏,見她比在家里的時候黑了不少,因為干活,手也粗糙了,心下便舒服了一些。當時蔣夫人不準她跟著來,反而叫馮敏跟著,她的不滿雖被勸了回去,想到蔡玠跟馮敏單獨相處半年之久,怎么也不能放心,便央娘去蔣夫人跟前說和。 其實她看得出來,蔣夫人很不想叫她費事跑一趟,可她就是想來,從小被家里捧在手心里嬌寵長大,從未有得不到的東西,辦不成的事,李家幾口人,沒一個能強過她,蔣夫人由來對兒媳客氣,也只能同意。 柳嫣心愿得償,這一路艱苦難受,幻想了許多次跟丈夫相逢的場景,卻沒有想過來了根本見不到人。春鳶出去打聽回來告訴她,軍營里的男人忙起來,半個月不著家都是有的,他們大爺上山五六了,留下看家的這些女眷,也沒一個閑著的,種地、打獵、持家務,里外一手抓。 馮敏不需要為家用心,還收拾了一塊菜地,親自勞作,子可談不上舒服。柳嫣一聽,也不得不承認,婆婆當時沒有安排她跟著來,實是為她好,再一看馮敏這間屋子,她長這么大,就沒住過這么簡陋的地方。 “當時收拾了那么多精貴的東西,好些都是大爺平常把玩的,你怎么沒帶上來?” “車馬不通,人力不易,便寄托在山下鎮上了,而且弄上來也沒地方擺?!瘪T敏指一圈窄小的屋子,光是常需要用到的器皿,已經將屋子塞滿了,真沒多的地方擺那些大家公子的玩意兒,這在柳嫣眼里,自然是極為怠慢的,可馮敏理由充足,她不好一來便發作人。 馮敏這間屋子還算好的,收拾地很舒服,柳嫣到的那一早上便將自己的床褥卷起來,換上新的,留給柳嫣住,她自己則去趙欣娘家里擠。等柳嫣身子好些了,陪著主仆幾人將周遭好玩的去處轉了一遭,又請采買的幫忙,采購了些精細吃食,趙欣娘看她如此無微不至,嘆道:“難為你這么伺候人,我家老曹要給我領個女人回來,我不抓花他倆的臉不算完,我還把屋子讓出來?” 想到那個場景,趙欣娘嘴巴都要氣歪了,馮敏笑道:“你我怎么能一樣呢?”一個是明媒正娶的正頭娘子,一個是一頂小轎抬進去的小妾。 “我把屋子讓出去,這幾倒是打攪了你的清凈?!边€好男人們都不在家,又有幾間倉庫之類的空房,不然一時來這么多人,還沒法安排。 趙欣娘嗐道:“這值當什么,你給我做那鞋,料子又好又舒服,我還不知怎么謝你呢還好你不用一直在那府里,咱們窮是窮些,吃糠咽菜也比在大婦手里討下賤好,等你出了那府,我給你介紹幾個好的,由你挑?!?/br> 趙欣娘看柳嫣第一眼,就知道那人不對自己的脾性,她跟馮敏又好,看不得馮敏伏低做小。她們這些跟軍的女人,哪個不是把自己當半個男人使,刺史府上倒是有意思,大婦在家里享福,小妾跟在外面風吹曬,大婦來了還得小意慇勤,得不到半句感謝,她看不慣就要給馮敏出主意。 馮敏怎么好真聽趙欣娘的,把柳嫣晾在那里,少不得講一講其中的緣由。趙欣娘這才知道馮敏是典的,外面典的還真算半個丫頭,咂舌之余,倒不好瞎出主意了,也只能拿遲早有一天能出火坑來安慰馮敏。 趙欣娘用火坑來形容刺史府,馮敏覺得好笑,笑過了,心情略微陰郁,連外人都知道那是個火坑,在這段子的溫柔攻勢下,她竟然真的沉浸在他深情的眼睛里,無意識地開始淪陷,還好,柳嫣的到來如同一盆冷水,將她從夢幻般的美好中拉回現實,那點細微的波動也終于寂靜無聲。 她的手輕輕放在微有存在感的小腹上,內心無比虔誠地希望,一定要是個兒子。 山中的子枯燥無味,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柳嫣待了幾便有點不耐煩了,想走可又沒見到蔡玠的面,不能甘心,留下又不知還要等多久,無聊慵懶之際,芳從外面跑進來,很是興奮,“大爺回來了,奶奶快來看?!?/br> 柳嫣扶著芳的手,掀開門簾,迎著刺目的頭,眼看著門口高大的影子進來,思念空前翻涌,緊跑兩步便要抱上去,被蔡玠拉著胳膊扯開了,“別動?!?/br> 正待不滿,被上前的春鳶扶住,笑道:“奶奶也不瞧瞧大爺一身的泥污,還未梳洗呢?!?/br> 柳嫣這才看清蔡玠一身黑衣,的泥點子遍布,臉上倒是干干凈凈,黑了瘦了不少,張羅丫頭婆子趕緊去燒水,自己跟在后面進屋,吩咐春鳶把換洗的衣裳找出來。屋里鬧哄哄一團,人太多了,轉個身都費勁。 蔡玠越過幾個人,看見馮敏遠遠站在院子里,明明以前他一回來,她便立刻迎上來的,分別幾,他也很想念,奈何礙事的人太多。沒等春鳶動手,蔡玠自己打開柜子拿出衣裳,揮退了眾人,出門去了。 營地不遠有一條山上下來的小溪,說是小溪,也有半丈來寬,夏炎熱,軍營不少男人圖山泉水涼快,在那邊洗澡。蔡玠也喜歡去,尤其是馮敏剛剛懷孕那會兒,不敢碰她,自己火又大,每早晚要去淋一遍冷水。 他這邊在洗澡,屋里幾個人也沒閑著,柳嫣帶人過來,馮敏也就隨便接待了,山上沒有東西可以接風洗塵,第二柳嫣的所有事情被緩過來的丫頭婆子接手,不再需要馮敏,說起來,還沒有豐盛地吃一頓。 這會兒要招待蔡玠,柳嫣一句吩咐下來,頭疼的是春鳶,少不得來請教馮敏,家里都有些什么東西,可以用來辦席面。柳嫣還打算請一請幾位同僚及夫人,聽說職位最高的不過是縣令、千戶,有幾個本人還不在,更別說府內的女眷,她有意想露個面,表表自己的存在,又覺得那些人地位低微,不值當她費事。 這里正糾結,春鳶回來又說家家戶戶吃用都沒有富余,自家人做一席倒有,多了有錢也買不到啊,小聲勸道:“咱們倏忽了,該從鎮上帶些東西上來的?!?/br> 主要她們沒有想到營地這么偏僻,柳嫣來的時候還以為是遼闊的大軍營,中心大帳怎么也有家里的屋子那么大,到了一看本就大失所望,聽春鳶這一說,雖覺得下人辦事不力,到底也變不出來,擺擺手道:“有什么東西,你們去收拾吧?!?/br> 都是在大宅子里衣食無缺、毫不心的人,不止柳嫣沒料到,春鳶這么周全的人,提前也沒想到物質這么貧乏,幸而主子體恤,講清楚也就算了。芳卻不服氣,看奶奶不高興,少不得表白幾句道:“奶奶糊涂了,這里又不是咱們當家,有些什么東西誰知道,人家不想拿出來給咱們請人,怕奶奶搶了她的風頭,不就胡亂搪塞嗎?” 這幾吃的什么,柳嫣也看見的,請人本就是一時興起,馮敏怎么會提前料到把東西藏起來,芳不過替她打抱不平,不好苛責,打住道:“沒有就沒有吧,也是咱們自己忘了帶東西來,我沒想起,你們倆也不心。再說那曹千戶的娘子,看見我招呼也不打,桀驁的很,我不耐煩應付她?!?/br> 就家里這么幾個人的吃食,簡單的很,分為兩個桌子,主子三人一桌,四個下人一桌,吃完飯,馮敏便琢磨著,今晚去哪里睡。還是冬來有辦法,將之前收起來的帳篷拿了出來,扎在院子里,夏天涼,用艾香驅了蚊子,將就一下不成問題。 至于蔡玠,她根本沒有考慮,今晚肯定會在屋里留宿的,柳嫣也是這樣想的,提前吩咐丫頭們燒水,在屋里將就著擦了身子,換上一身新的中衣,用了芳香的刨花水梳頭,看春鳶跟芳忙前忙后理床熏香。蔡玠進門,坐進椅子里,聊了幾句家里的情況,突然站起來道:“你們先睡吧,有一處礦洞不對,我找了其他人連夜商議對策,時間晚就不回來了?!?/br> 一屋子女人都沒有防備,柳嫣等人走了才反應過來,頓時委屈又生氣,想到他們都小半年沒見了,他還忙著職務,也不抽空陪陪她。春鳶看柳嫣臉色難看,勸慰道:“可見大爺心懷大事呢,以前又不是沒有過,奶奶還沒有習慣嗎?” 柳嫣自然明白,蔡玠對她沒的說,什么好東西都肯給她,即使人不在,話跟東西從未少過,她也一直覺得他心里將她放在很重要的位置,可凡事不能比較。年后meimei出嫁,跟著杜家公子來認門的時候,她見那一對新婚夫妻,好的像一個人,meimei羞澀嬌美,妹夫同樣眼里有光,兩個人還湊在一起說悄悄話。 可是她跟蔡玠從未那樣如膠似漆過,他們拉手,同床共枕,在一起這么久,他永遠穩重成熟、勝券在握,她某一刻恍然大悟,他太平靜了,他們的婚事都沒有給他帶去過驚喜感,夫妻之間不夠甜蜜,也從未有過什么風花雪月。柳嫣覺得遺憾不滿,也想將這一份缺憾填補起來,是以迫不及待趕到他身邊,奈何還是抵不過他的大事。 馮敏看著蔡玠出門,想到以前也有通宵商討的情況,便沒放在心上,鉆進帳篷沒多久便睡熟了。自從懷孕,她變得嗜睡,白里懨懨的,沒精神,家里這么多人,又不好睡懶覺,就靠晚上睡好一點。 正睡得香,感覺被子微動,一個火熱結實的人鉆了進來,大手在她肚子上摸了摸,把她摸醒了,低聲問,“還好嗎?” 第27章 喜歡人家嗎? 他們倆默契地沒提身孕,馮敏是因為還不穩定,也不想早早回到令她感到壓抑的刺史府,蔡玠純粹是舍不得先將馮敏送回去,他想將她跟孩子留在身邊,自己親自照顧,結果他都舍不得勞動她,府里倒來人打攪。 自從馮敏懷孕,他們便許久沒親近過,柳嫣一來,她更加不肯正眼瞧他,他覺得自己被冷落了,可想到她應付那些人那些事,還拖著懷孕的身體,又覺心疼,在她耳邊絮絮叨叨,叫她以身子為主,別理會雜事,有誰要不滿,只管來找他。 馮敏還是那個想法,不希望他摻和她跟柳嫣的事情,她們不會永遠湊在一起。上山忙活幾,鐵打的人也累了,今看他進門便拖著步子,要是以前吃完飯就睡下了,撐到現在還來安撫她,馮敏只覺得沒必要。 “我沒事,你去上房休息吧,床上睡著舒服點?!瘪T敏打個哈欠。 “又攆我走?”他的聲音也困倦,“你就這么不想讓我留下嗎?” 馮敏是很不想叫他留下,明早起來被其他人看見,她其實一直刻意在柳嫣面前避免跟他親近,蔡玠都知道,也遵從她的心愿,保持著微妙的平衡,可總有一天柳嫣會發現他對她的心意。 總有一天,平靜的子會被打破,不如就從現在開始,閉上眼睛之前,他挨著她的頭發道:“不要擔心,你想怎么樣,我都依著你。我明天早點起來就是了,不會叫你為難,不會給你添麻煩?!?/br> 他的手還放在她的肚子上,呈一種保護期待的姿態,黑暗中的呼吸已經漸漸放沉了,馮敏迷茫地盯著帳子看了片刻,默默嘆口氣,也睡過去了。 雞鳴響徹荒野,馮敏被一聲明顯的潑水聲音驚醒過來,打個哈欠,掀開簾子。芳站在屋檐下,懷里拿著盆,笑得陰陽怪氣,“姨娘好福氣啊,咱們奶奶都起來了,還睡得不知頭,也不來伺候梳洗,也不張羅早飯。也就咱們奶奶脾性軟,遇到別人家的主母,早不知死幾回了?!?/br> 兩個婆子抬著水進門,聽見芳的話,也覺得過了,人家姨娘自奶奶一來,沒有一點不周到的,連自己的屋子都讓出來了。她們倆也打地鋪睡泥地板,一晚上過去腰酸背痛的,根本睡不好,再說現在晨霧還未散完,起的也不算遲了,干嘛非要尋人家的嫌隙呢?張狂地令人生厭。 覺得芳討厭的不止兩個看熱鬧的婆子,從門口進來的蔡玠眼神冷冷的,站在院子中間等芳笑嘻嘻迎上來,才道:“府里就是這么教你跟主子說話的?上下尊卑不分,推卸責任,是不是連我也應該把你們供起來?” 芳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如此疾言厲色的大爺了,臉上一白,第一時間想著奶奶趕緊來救她,可對上大爺冰冷漆黑的眸子,渾身一栗,膝窩一軟,便跪了下去,“奴婢不敢?!?/br> 馮敏一看這情景,輕輕拉了一下蔡玠的袖子,被他反手握住,將人往身后帶了一點,那黑閻王似的面孔,叫人不敢多說半句。聽到動靜趕出來的柳嫣看芳跪著,黛眉微擰,她剛剛在屋里聽到了全過程,覺得大爺有點小題大做,“這是怎么了?一家人住著,就沒有不拌嘴的時候,舌頭有時還磕碰牙齒呢?!?/br> 她的意思,也呵斥過了,芳多少有體面,該掀過去了。蔡玠卻什么表示都沒有,安靜地有點尷尬,柳嫣頓覺委屈,她大老遠跑來看他,他卻發作她的貼身丫頭是怎么回事?略帶不滿地喚了一聲。 春鳶伶俐,左看右看,大爺是絕不會聽奶奶的,芳這頓跪罰定了,生怕兩人爭起來,連忙招呼兩個婆子將早飯端上來。 一頓飯吃得異常安靜。 府里的下人都生有一雙利眼,親眼所見大爺如此維護,哪里還敢怠慢馮敏,幾個人一下桌兩個婆子就連忙搶上去收拾,笑瞇瞇請馮敏歇著。春鳶被一下敲山震虎,沉默地厲害,對馮敏也是親近不足,客氣有余。 這一早上,除過跪在院子里的芳,一屋子人都謹言慎行。趙欣娘過來看見院子里跪了個人,便跟兩個婆子打聽,聽說是仗著奶奶耍威風,心里也覺得活該,又擔心馮敏,一道去山里的路上,她問,“我瞧你們家那位奶奶就不是個心胸寬廣的,你得罪她的丫頭就是得罪她,沒事吧?” 馮敏知道柳嫣心里肯定有氣,也沒辦法,就是蔡玠不收拾芳,她也忍很久了,芳維護主子沒問題,可她都這么馴順了,還一味將矛頭對準她,挑唆柳嫣視她為敵人,斗來斗去,真的厭煩。 可春鳶那樣忠心又明白的丫頭實在少,要是柳嫣身邊多幾個春鳶這樣明白事理的,后院絕對會平靜很多。奈何柳嫣自己就是個感情用事的,這一池渾水她還有的淌。 芳經過罰跪的一早上,又被春鳶勸了一通,之后幾一直到離開,安靜不少。蔡玠依然忙,連飯都沒在家里吃過幾回,留一屋子女人大眼瞪小眼。柳嫣又磨蹭了四五,徹底厭煩了山上枯燥的生活,叫人收拾東西準備走了。 出發的時辰定的很早,當時蔡玠剛下山,行李都放進了轎子,囑咐了柳嫣幾句,不過好好保養身子之類的話。柳嫣因為被下了面子,一直有些別扭,面對離別的關心,心緒終于平靜了些,乖乖點頭,依依不舍上了轎子,走出一段距離,她忍不住撈起簾子回頭看,并列的兩個人影在她的視線中遠去,她看到他極其自然捉住身邊人的手,轉過頭去神色溫柔,心里咯登一下,想看仔細,轎子轉過樹影,再不見人的蹤跡。 馮敏被蔡玠捉著手,掩嘴打個哈欠,回到家還不能歇息,將床上用過的被褥拆下來泡著,還想將屋里清掃擦洗一遍。蔡玠將她按住了,也是一臉的疲憊,他這幾一樣沒睡好,各處將就。 一起動手將被子鋪好,便拉著她倒進床里補覺,馮敏想起來,被牢牢圈著,聽他說先睡一覺,下午叫錢大姐來收拾,不準她再勞累。 臥佛山的開礦工作已經完全上了正軌,一車車黃金重兵押走,朝廷在幾個黨派的周旋之下派了一個鐵桿?;庶h來監工。蔡玠的任務完成了,所有的一應事體全部由他經手,滴水不漏。馮敏是知道他為三皇子做事的,具體做了什么安排她不清楚,但這里面三皇子鐵定能分一大杯羹,可以功成身退了。 秋風從北疆吹到庭州時,馮敏肚子已經五個月,圓滾滾扣在肚皮上,每跟趙欣娘往山上跑的勤快,身體有力纖長,一點水腫都沒有,經??吹貌太d心驚膽戰,又勸她不聽。 回程的路上一路悠閑,力求穩妥,車子進了云陽城,先沒有回刺史府,而是轉向馮敏家,朱秀兒半年沒見閨女,再見女兒挺個大肚子,高興地差點傻掉,忙將人引進屋里安坐。上一次行程匆匆,蔡玠沒進屋,這一次怎么也想看看馮敏以前生活的地方,在屋里聊了一會兒,朱秀兒使人去叫馮老三,自己忙著張羅飯菜,好在姑姑跟娟兒表妹在,姑嫂倆扎進廚房,叫娟兒招呼客人。 娟兒小丫頭才十二歲,哪里見過那么有氣概的人,見蔡玠第一面便張口叫姐夫,馮敏立刻將表妹拉回來,叫她別那么沒規矩。蔡玠拉住馮敏的手,不滿地捏了一下,從腰間取下一塊成色極好的青玉佩,送給娟兒玩,還不準馮敏攔著,娟兒捧著漂亮的玉佩,看著兩人斗嘴,直到馮老三進來,忙去問舅舅該不該收。 馮老三連縣令都沒見過,更別說刺史府公子,女兒又是為妾的,怎么招待都不好,簡單問候了幾句,便卡殼了。屋里氣氛沉悶,蔡玠站起來,將馮敏也扶起來,“去你屋里歇歇,等吃飯了我喊你?!?/br> “對對,你們走了一路,肯定累了,敏兒帶大公子去睡一會兒。你的屋子你娘定期打掃,被褥前兩天才換過,都是干凈的,我正好去打點酒,喝點解乏?!?/br> 馮敏的屋子在院子西面,小小的一間,大件的東西都很有年代感,許久沒有人住,也絲毫不潮,床帳被子舒服柔軟,充滿陽光的氣息。馮敏扶著肚子坐下,蔡玠在她屋里東轉轉、西摸摸,對什么都很感興趣,還將簍子里一些小玩意一一撿起來問她是什么,什么時候得的。 這些東西,都充滿回憶,少不得給他解說一二??此樕蠝厝岬男?,便不免想到剛才,表妹喊他姐夫,被她拉過去捂嘴,他的高興持續了短短一瞬,記到現在還過不去,便從簍子里挑了一個應該是她用過的小香囊,精致細巧,散發著淡淡的干桂花味道,“把這個送我吧,正好我缺一個?!?/br> 馮敏伸手去搶,沒有拿到,只好道:“那個很舊了,是我十五歲的時候做的,針指也不好,我重新做一個給你吧?!倍夷鞘撬郎蕚渌徒o別人沒送出去的,里面還有字呢,馮敏真不敢給他。 從剛才他拿起簍子她就很在意地盯著,仿佛有什么秘密怕被勘破,所以才會一一問過去,其他的就算了,這只香囊她大著肚子還來搶,蔡玠就很在意,視線瞇了瞇,當著馮敏的面將里子翻出來,果不其然,一個‘佑’字工整地秀在青竹背后。 屋里氣氛一下就變了,馮敏縮著手不敢言語,蔡玠心頭的酸水咕嘟咕嘟冒著泡,還不能嚇到她,故作淡然道:“別告訴我這是給你哥的?!?/br> 他又不是不知道哥哥的名字,馮敏不敢撒謊,斟酌道:“是給我哥一個朋友的,當時是他十八歲生,我哥想不到送什么禮物,叫我幫忙做個東西,我那段時間正跟姑姑學做香囊香包,就試了一下?!?/br> 蔡玠捏著小香囊,恨不得掌心躥出一股火,燒他個干干凈凈,面上卻漫不經心把玩著,明明不是滋味,還忍不住刨根問底,“怎么沒送出去?對方不收?!?/br> “他跟我哥一起參軍了,走得匆忙,就忘了?!边@倒是實話,馮敏語態平和。 “喜歡人家嗎?”肯定喜歡吧,還在里面巴巴繡上名字,給他的東西都沒這么用心呢,一顆心已經快被醋泡酥,又像被人攥住,很不是滋味。想到她喜歡別人,求而不得,心里便又氣又痛,還有難言的惱怒委屈,復雜得很。 “沒有,只是我哥跟人玩得好,一來二去比較熟而已。我給我哥繡荷包、做衣裳里面也繡名字的,他們都粗心,經??床缓米约旱臇|西,才想了這么個辦法?!?/br> “真的不喜歡?”他不甘心。 “真的沒有?!瘪T敏解釋再三,又被他磨著承諾給他繡荷包、做衣裳,也要把他的名字繡上去,兩個字都繡,才勉勉強強接受她的解釋。 第28章 我會對你好的 聽說隊伍沒有回家直接來了這里,馮老三夫婦不敢怠慢,整治好飯菜,也沒怎么勸酒,吃了飯便想打發人走。馮敏知道二老想什么,她也有點擔心,不敢久留,在家里人的簇擁下上了馬車,走出去老遠還趴在窗邊回頭看,蔡玠將她拉回來,“等快生產了,將你娘接進府里陪你好不好?” 馮敏覺得感動,也很感謝他的用心,在那柔軟的眼神下,除了道謝卻說不出別的話來,他以前很急切渴求她的回應,現在只覺得自己做的不夠多、不夠好,親吻她的眉尖道:“敏敏,相信我,我會對你好的?!?/br> 時隔半年之久,再進刺史府,車子在二門里停下,馮敏被扶著出來,一看她的肚子,劉mama那么穩重的人,都經不住哎呀了一聲。伶俐的小丫頭早跑在前頭去通報,討賞錢了。 蔣夫人果然很急,等不到人來,先扶著丫頭等到階上,看馮敏走近準備磕頭,忙叫紅英,“還講究那些規矩干什么,趕緊扶著你們姨娘,你們兩個孩子,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家里知會一聲,這么遠的路,就這么顛著回來了?膽子也太大了?!?/br> 年輕人不知事,蔣夫人惱地罵了一通,可心里歡喜,轉頭叫人請相熟的大夫趕緊來看看,又叮囑劉mama,帶人去西院,再將院子收拾一番,原先不知道,萬一有什么孕婦忌諱的東西,可不敢馬虎。 因著蔣夫人喜形于色的態度,把下頭人帶的一下將馮敏圍了起來,儼然成了一盞脆弱的玻璃燈,生怕磕了碰了。翹著羊角胡的大夫來細細扶過脈,力表沒見過這么健康有生命力的孩子,脈象結實的很,蔣夫人心花怒放,這才放心。 上院跟西院是高興了,對比起來東院就沉默些,芳上一次惹惱大爺,今半句話不敢多說。柳嫣對著眾心捧月的馮敏,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終于有孩子了,松口氣的同時便是深深的憂慮。 那天離開時看見的那一幕深深印在了她心上,她后來無數次回想、琢磨,再不愿意承認,可隱隱的預感告訴她,她的小家已經被人入侵了?;丶业倪@段時間她一直在想,不能再縱容馮敏留在府里了,她要換一個人來生孩子,還沒想好怎么過蔣夫人跟蔡玠那一關,孩子已經來了。 希望馮敏生完孩子趕緊走,懷著這樣的愿望,面對眾人對西院的奉承,心里多少還是覺得自己被冷落了。下人就算了,蔣夫人那樣的穩重主心骨,對馮敏的態度也不一般起來,柳嫣心里便郁悶地不行,淡淡詢問了幾句,郁郁寡歡回了自己的院子。 柳嫣心情不好,東院的下人斂聲屏氣,生怕一個錯著成為出氣筒,不過,晚上蔡玠過來了,眾人齊齊松一口氣,只是芳這個愛說愛笑的安靜下來,氣氛還是有點沉悶。柳嫣心里有氣,坐在楠木八仙桌旁,也不說話,要是以往,春鳶也不擔心,他們大爺從不跟奶奶過多計較,現在當然還是一樣包容,只不過一個懂事的杵在那里,就怕對比。 柳嫣等著蔡玠來哄,他倒是也關心了幾句她的身體,還送了從外面買的一些稀罕物,說是給她把玩,之后便再無旁的話。以前也是這個模樣,一個閨閣中的人情來往,一個外面的公事應酬,彼此都不感興趣,也沒覺得尷尬無趣,怎么現在就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