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妾 第10節
金項圈、玉玦扇墜、紅麝香串,還有純金的戒指跟小巧的手爐,她今天才在上院對著名冊檢點了一遍的東西,根本就沒想過自己也會有,畢竟這些東西并不常見,蔣夫人都沒舍得拿去送人,只給蔡玠跟柳嫣分了幾樣。 而他的這些說不定比柳嫣的還要好一些,東院都沒有的東西,她能拿嗎?馮敏是真覺得燙手了,忙將手上的一只金蟬打簧表放下,轉身雙手抵在他肩頭,微微仰頭對視,“這些都是夫人給你的,我也有,剛回來就收起來了?!?/br> 又跟他見外,蔡玠掃一眼桌上的那些東西,每年都差不多,鎖在庫房里也是吃灰,他一看到就想到她了,她還不要,他略微不高興,“給你就拿著,別人給是別人給,我的是我的,別總拿我跟別人相提并論?!?/br> 馮敏又不能直接說他越過柳嫣,反倒將東西都送給她,她不敢要,只委婉道:“多謝大爺惦記了,不過這么多,我也用不著的,我挑一兩樣就好了。其他的等奶奶回來給她看看吧,離家幾,家里都惦記著,奶奶也會高興的?!?/br> “你倒想著你們奶奶,她的一應吃用全從公中出,月例花銷綽綽有余,滋潤著呢。你倒有什么?還惦記別人?!逼渌簿土T了,他的人他的東西,她也往出去分享,他就心里不舒服。 剛從外面回來,他一身風霜冷氣,連唇都有些冰涼,順勢便在她嘴上咬了一口,將嘰嘰歪歪的拒絕都堵了回去,等馮敏眼含春水,靠在他懷里柔軟依偎著,才心滿意足擁抱了一會兒,叫她將東西都收起來。 臘月下旬,往年這時候家里才開始為過年做準備,置辦年貨,打掃房子,琢磨著今年爹應該不會出去上工賺錢,馮敏將自己收拾出來的東西托給春梅,請春梅家里幫忙往她家走一趟。春梅的娘動作很快,不敢怠慢,抽空第二便出門子去了,晚上給馮敏帶話回來,還捎來一包東西。 按理來說,進出刺史府的人不該私下夾帶東西,鬧出什么事來不好收拾,不過法理不外乎人情,春梅娘顧忌女兒,帶進來一個小包裹,“都是些吃食,說是姨娘愛吃的,還有些衣料鞋襪就不好拿了,姨娘不要怪罪才是?!?/br> 馮敏當然是理解的,越是蔣夫人身邊的下人越是謹慎,人家肯冒風險已是難得,收了東西叫春梅上茶,又給了一把賞錢,春梅娘道過謝下去了。馮敏打開包裹,不過是些糖、糕、果脯,都是以前想吃卻買不起的,現在拿在手里,卻失了從前的渴望勁兒,于是分了一些給院子里的小丫頭老mama。 在馮敏收到家里東西的第二天,柳嫣從娘家回來了,去給蔣夫人請安的時候,馮敏也在。蔣夫人問了柳嬋的情況,李夫人的身體,便叫柳嫣回去歇著,十足的一個慈愛的婆婆,對待親生女兒也不差什么,不過在馮敏看來,婆媳之間還是有些距離感的,可能到底隔著一層肚皮。 像是她娘也溺愛縱容她,同時要求也高,廚房針指,由不得她不學,不但學,還要學好,拿得出手,做錯事照樣竹筍炒rou,愛之深責之切,雖然如此,家人之間還是親昵,她都十九了還跟爹娘撒嬌撒潑呢。 很多事情不能光看表面,一個人做什么比看他說什么重要,這是馮敏在蔣夫人身上學會的。當然也不能說蔣夫人就是對媳婦有意見,實在是柳嫣的身體勞不得,把她自己照顧好,就是幫忙了。 春節將近,年禮的派送從兩個月之前就在忙活,蔡家說是不肯招搖,一個太子擺在那里就低調不了,迎來送往一直到年前一,才有喘息的機會。 除夕這一,將剪好的紅色窗花貼上,丫頭們將屋里都擦洗干凈了,午后的冷空氣里彌漫著炮竹的硝煙味道,下人們都穿上了新衣裳。馮敏這個季度的衣裳早早就送來了,做工精致,布料也講究。有一條大紅綾花裙子一直沒上身,看大家都喜氣洋洋的,馮敏今便穿了這條裙子,外面一件素色梅花長襖。 云鬢疊翠,粉面生春,纖細高挑的個子,被這樣清俊的打扮一襯托,風采照人,比平里更美上幾分。蔣夫人看見她打扮這樣鮮嫩活潑,心里高興地很,本來今天是有些悶悶的,自從之前聽劉mama說柳嫣的身體是憊懶著越來越差的,她總想著勸兒媳婦活動活動身子。 自己空了也帶她多走動走動,奈何是剃頭挑子一頭熱,柳嫣根本不耐煩這些個,你說她也聽著,轉頭依然故我,她這還沒怎么著呢,那頭就躲回了娘家,今兒一大早聽說東院又在熬藥。大節年下的,也不怕忌諱,為著柳嫣不識好人心,蔣夫人頗有些郁悶,只好由她去。 幸好還有個馮敏,說話行事對她的胃口,也肯聽一聽老人家的嘮叨,不免感嘆,“你院子里的樹種下去了?要喜歡什么叫管家帶人去栽就是了,橫豎院子里每年都要收拾,看你花兒一般的臉,一手老繭拿出來人家不笑話你。不過啊,我要有你們這精力,能自己動的也就自己動了,越是精神懶怠,越不能一味歪著,像你們大奶奶就吃虧在太嫻靜了?!?/br> 蔣夫人也是無可奈何了,她對兒媳婦一向沒什么要求,雖然有了馮敏,到底還是盼望嫡出兒孫,并沒有放棄柳嫣這邊的希望,是以指望兒媳好生保養身子,能誕下一兒半女。偏生事與愿違,兒媳半點不理解她的苦心,怎不叫人無奈怨懟? 面對蔣夫人似有若無的抱怨,馮敏還未接話,柳嫣來了,她今也好生打扮了,珠光寶氣縈繞,只是身子太單薄了些,給人感覺都快被頭飾衣物淹沒了,聽到蔣夫人的話,心里生氣,嘴上偏道:“敢情母親是嫌棄我了,難道是現在有了好的?這容易,明兒我再找幾個來服侍母親,省的母親看我生氣?!?/br> 明明愛吃醋掐尖兒,嘴上還要逞強,就來一個便鬧了許久,再多幾個家里還能安寧?蔣夫人不愿兒子的一對妻妾因為自己一句話再生嫌隙,笑道:“有你一個就夠我受的,叫我清靜清靜,多活幾年吧。不過白替你們心,想早些抱孫子罷了,我不指望別人,我就指望你呢?!?/br> 成親多年無子,是柳嫣的死xue,一戳就痛,以前也不是沒被婆婆催過,當著馮敏的面,就更讓人難以忍受,討巧的話也說不出了,好在蔣夫人并非存心為難,很快就將話題轉到其他地方去了。柳嫣不是滋味站了一會兒,冷冷掃了馮敏一眼,走到一邊去坐著了。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馮敏感覺到柳嫣不善的目光,略感無辜,沒在屋里待,走到院子里看丫頭們喂貓喂鳥。晚些時候,年夜飯擺在蔣夫人這里,府里沒幾個主子,男女分為兩桌,一道淺紗的屏風隔出兩桌子豐盛的佳肴,馮敏靠在榻上跟紅英說話呢,聽到門外丫頭問好掀簾子的聲音,抬起頭正巧對上蔡玠直直看過來的目光。 一屋子的人呢,都被門口的動靜吸引了過去,馮敏看了一眼,將目光收回來,等了一會兒,柳嫣沒動靜,才上前接過蔡玠的大氅掛起來,看他跟蔣夫人問安,與柳嫣說話,沒往上去湊。 沒多少功夫,刺史大人也來了,屋里熱鬧了起來,先是蔡玠帶著柳嫣跟馮敏,給兩個大家長磕頭拜年,再是府里體面的下人,烏泱泱跪了一地。賞錢派發完,刺史大人站出來總結一年的陳詞,其他的都好,家里人太少,又提起子嗣問題,不但蔡玠跟柳嫣被叮囑一回,馮敏未能幸免,也得了幾句勉勵,搞得壓力頓生。 確實,大年下的,幾個大人冷冷清清,刺史夫婦年過半百,膝下空虛,連吹拉彈唱也驅逐不去的空蕩感,刺史大人吃完飯便去了前頭,跟幾個清客幕僚喝酒。后院沒有意思,蔣夫人無聊地緊,叫劉mama將大孫子抱過來逗了一回,很結實、虎頭虎腦的一個孩子,又不怕生,瞪著眼睛到處瞧,很可愛。 紅英拿糕點逗他,眼睛跟著糕點轉到東又轉到西,非常稀罕,屋里好歹有了點歡聲笑語,蔣夫人盤腿坐在炕上,指揮兒媳,“小孩子帶伴兒,你們倆都抱抱,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有好消息?!?/br> 馮敏趕鴨子上架,在丫頭們笑嘻嘻的簇擁下,將孩子抱在懷里,還挺沉,小家伙胖乎乎的小手抓著馮敏的衣領,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盯著盯著,流著口水就要去啃馮敏的臉。馮敏連忙往后仰,把小家伙臉上的口水擦了,往他手里塞了一塊紅棗糕。紅英笑著上前,很有經驗道:“要長牙了,口水就多些?!?/br> 柳嫣立在人群后,一點不覺得那胖乎乎的小孩有什么可愛的,尤其是看到口水滴到了馮敏身上,她渾身都不自在了,聞到那股膩膩的奶味兒,胃里也有點不舒服起來,心里抵觸,到底沒去抱。 蔣夫人不經意掃到兒媳婦嫌棄的表情,笑容頓了頓,心里也氣起來,那份毫無保留的維護之心,多少收斂了些。 熱鬧到三更時分,蔣夫人撐不住要去睡了,眾人散回自己院子。春梅還忘不了那熱鬧,“聽說今夜云陽河邊有人放煙花,還雇了花船要放河燈,比之前集會還好玩呢,我幾個表妹都去,可憐咱們出不了門,外面再熱鬧也看不到?!?/br> 大戶人家的年過的熱鬧又富足,規矩也是真的大,馮敏想著以后總有機會去看,此時倒不如何渴望,跟春梅說說笑笑走到院子門口,便見立在階上的人長身玉立,不知等待了多久。 第22章 愿意跟我出去嗎? 春梅連忙過去開門,“大爺來了,怎么不進去等呢?” “才到?!眲倓偝酝觑?,他便跟父親一道出來,這會兒前面三巡酒過,才有機會溜出來。馮敏慢慢走上臺階,昏暗的月光下,看不清彼此的臉,她嗅到他身上縈繞的酒味跟熾熱的呼吸,跟視線一樣炙熱。 他今天第二次這樣看她了,剛剛在上院進門就盯她,她不先移開視線,還不知道他要看多久。馮敏喚了一聲大爺,蔡玠低低嗯了一聲,等她走到跟前,自然而然牽住她的手,兩個人的背影和諧般配,水潑不進的融洽氛圍,朝著院中闌珊的燈火而去。 院子里一沒人,火爐子還沒有熄,丟兩顆銀碳進去,勁風一灌,碳火燃燒的爆裂聲傳出。將屋里的燭火點燃,春梅退到外面守著火爐燒水,首先便是要倒茶,再者,大爺這個時候來,肯定是想留宿,晚上也得溫著熱水。 大年三十,慣例來講,男主子應該留在正房的,也不知大爺留下好不好,明里奶奶那里怎么說呢。春梅漫無邊際想著,忽聽里面姨娘溫柔的聲氣兒也在勸,“想來東院還沒睡呢,我剛過來看見春鳶等在門口,叫人煮醒酒湯,想是也還等著,喝完茶就過去?” 接下來寂靜無聲,春梅想一想大爺冷下來的臉,不由一抖,覺得姨娘說的太直接了,就聽男聲低沉,“我不過去,今晚睡這兒?!?/br> 之后很久再沒了言語,春梅卻知道姨娘的意思,肯定是不贊同,別看馮敏溫柔可親,一副沒有脾氣的模樣,卻是個外圓內方的,沒觸及到底線怎樣都好,一旦惹急了,也是個牛脾氣。 大爺呢,從未被人忤逆過,都喝了酒,春梅生怕一言不合鬧起來,連忙進去淘洗杯子取茶葉,一面悄悄覷兩人的臉色。 便見姨娘愛答不理坐在一邊翻翻話本、理理東西,反正是沒把屋里其他人放在眼里。大爺兩腿大開坐在炕頭,雙肘外翻撐著膝蓋,十分豪放粗獷的坐姿,rou眼可見不高興地盯著姨娘,人走到哪里視線便轉到哪里,生氣是生氣的,卻是鬧別扭等著臺階下的那種生氣。 以前好幾次可是扭頭就走的。 春梅稍稍放心,在屋里忙活著倒茶,沖淡了一點劍拔弩張,磨蹭到最后,馮敏還是沒有表示,她都開始著急了,卻只能慢騰騰退下去。 翠青的茶葉散發出淡淡的香氣,馮敏端了一杯給蔡玠,替他決定,“喝完茶便趕緊過去吧,再晚院子要落鎖了?!?/br> 蔡玠氣了半天,終于給她氣笑了,站起來強地將人拉進懷里,不滿道:“我想留在哪就留在哪,你敢攆我走?” 馮敏不甘示弱,以往就算了,今天要是留他下來,不但會惹到東院,蔣夫人那一關也不會好過,迎上他的目光,妝容微暈,反而美得柔和又驚艷,“那爺留下吧,我去上院借宿?!?/br> 近在咫尺美麗的面孔,從今天下午看見的第一眼,他便記在了心里,剛剛在前院整個心不在焉,估算著后面散了,趕緊來見她,就想在這樣特殊的時候,和她多待一會兒,畢竟他們在一起過的第一個年呢。結果人家還不歡迎,心里便止不住地委屈酸澀,“你就這么不待見我?” “不是?!彼卮鸷芸?,繼而嗓音柔軟,“只是今天,真的不能,你今晚該去東院休息?!?/br> 他也并非年年除夕都在東院的,以前還不是有在外面通宵達旦的時候,誰規定他必須去那邊。其實想也知道,以前他在哪里都可以,今年同樣可以去任何地方,可就是不能在她這里。 他們都明白的,蔡玠倒是想隨心所欲,可又沒辦法不去在乎馮敏的態度,他何曾有過被人情緒裹挾的時候,這是第一次,不但不氣惱,反而有種甘之如飴的沉淪感。這種變化,于他是陌生的,可那陌生中的甜蜜與酸澀,又叫人沉溺,于是束手就擒,終是無奈,“為什么?我今天就想跟你在一起,就咱們兩個,說說話不好嗎?” “她是妻,我是妾?!瘪T敏蹙眉,將臉扭開,不肯再跟他對視。 蔡玠愣了一下,他從未想過馮敏跟柳嫣會有什么差別,以前是沒往這方面深思,現在是他心里不愿意叫馮敏落于人后,可身份之別,有如鴻溝,不是他一個人不在意就不存在的,再一想,馮敏妾室的身份也是有年限的,并非終生,心頭一凜,“我從未這樣想過?!?/br> 妻子是八抬大轎從正門入,拜了天地父母,得到所有親眷承認祝福的存在,與夫一體,掌管家務,生兒育女,百年之后共享后代香火的人。小妾是什么?以色侍人的玩物,像她這樣典來的,其實比妾還不如,不過刺史府上下人都還不錯,沒給苦頭吃,馮敏卻一不曾忘卻自己的身份。 微不足道擺在明面上的事,是根本不用想吧,還拿這話來哄她,馮敏清楚的很,不肯僭越,也沒必要揪著這個問題做無謂的討論,只胡亂點頭,“夜深了,解酒茶喝了,回去休息吧?!?/br> 她不相信,不過,事實如此,也沒什么好爭辯的。掩下心事,待了片刻,回去前院休息了。 年后很有幾家親眷需要走動,柳嫣陪著蔣夫人出門應酬,一回來晚了些,吃了點冷風,身上不舒坦,只好在家休養,一直到正月十五,各處的喜事宴席才算稍緩了些。 馮敏從年后就閑了下來,不過在幾個院子中間打轉,蔡玠也忙,半個月就來了她這里三四次,正是百無聊賴,這一晚間蔣夫人回來,突然將她召喚過去,說是大爺過幾要出門公干,叫她跟著一起去。 既然是蔣夫人吩咐,馮敏無可不應,當晚間便回來叫春梅一起收拾東西。兩人都不知要去哪里,不過是一些衣物鞋襪,直到快要落鎖,蔡玠回來了,夾裹著一身風雪進來,臉上帶著飛揚的笑,仿佛是遇上了什么喜事。馮敏沏上一杯茶奉上,卻也不問,人都說兩個人待在一起久了,會互相感染上對方的習性,馮敏現在便頗沉得住氣,人家不露口風,她一個字也不多打聽。 炕上攤開了兩個箱籠,準備帶上的東西,整整齊齊碼在一邊。去哪里都不知道,就已經打點行裝了嗎?夫唱婦隨這個想法從腦子里冒出來,蔡玠就是一笑,拉過馮敏親昵道:“真的愿意跟我出去嗎?荒山野地的,可沒有家里舒服,一應的吃用家事全部要自己動手,丫頭也不能帶的?!?/br> 靠近西北的邊陲重地,軍民的區分并不十分清晰,戰時上馬殺敵,農時扶犁開墾,已是幾十年的傳統。馮敏這才知道蔡玠是要出去領軍屯田,一時無言,好好一個刺史府的公子哥兒,一輩子不干事,錦衣玉食也不會少,蔡玠卻不同尋常,說是有為官做宰的決心吧,多少人看在刺史大人的面子上舉薦,他一概不應,那應該就是想閑云野鶴悠閑度,可別人都不愿意攬的苦差事,他又坦然受之。 要去山林野地,一些好料子的漂亮衣裳跟緞面軟鞋就用不上,得換成耐造耐臟的衣物器具才成,馮敏想著自己的事情,一面回道:“夫人叫我去的?!?/br> 話是這么說,其實馮敏很樂意外出,小的時候住在村子里,什么農活沒干過,有時跟爹一起進山打獵,都是她感興趣的事情,不比窩在屋里繡花強。這半年養尊處優,感覺手腳都沒以往靈活了,身上長了不少rou,又白又潤了一圈,再也找不到以前那個山野丫頭的影子了。 想到又能回到以前熟悉的生活,從深宅大院里掙脫出去,哪怕只是短短的時光,也值得期待,馮敏細細打聽要去的地方,收拾了不少東西出來,她這里積極,東院卻不高興了。 柳嫣剛得到消息,便沒忍住脾氣,跟兩個丫鬟不斷思量,“既是外出公干,要帶也該帶我去,憑什么帶那個丫頭,這家里一個個是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不成?” 能決定馮敏出門的,也就一個蔣夫人,一個蔡玠,春鳶聽柳嫣一句話將兩個人都抱怨上了,趕緊安撫道:“奶奶想哪里去了?說是出去公干,其實是隨軍屯田,去年咱們在莊子上不是見過嗎?那些鄉下婦人是怎么收麥子的,勞動一腰都直不起了,回家還有一大堆事等著,可不是好玩的。又沒有高門大戶的夫人奶奶跟著去應酬,夫人跟大爺是心疼你呢,沒得去受活罪?!?/br> 柳嫣被春鳶一席話勸的冷靜了下來,甩了甩帕子坐下,“就是去,也輪不到我做什么,不過怎么也算一件正經事,就不跟我商量一聲?” 這確實是蔣夫人的疏忽,實是因柳嫣久不理事,又幫不上什么忙,蔣夫人也就忘了提前知會一聲,先跟馮敏交代了。第二柳嫣特特去請安,提起蔡玠要出遠門,很有幾分想跟著去的意思。 蔣夫人往年也跟刺史大人去巡視過,見多識廣,自己知道跟著大軍到處開荒可沒什么舒服的,身體康健的婦人都不一定能吃那個苦,何況柳嫣這么一個風一吹就倒的美人燈,不但不能幫上忙,添亂的嫌疑很大,一早就沒將她考慮在內。 媳婦特意提起,顯是很在乎,少不得細細解釋幾句,又不好意思說你去了只能幫倒忙,只推說家事需要她幫襯,本來當下子孫在外做官,妻子在家盡孝便是常理。柳嫣不是不懂事的人,婆婆又照顧她情緒,特意安撫,倒不好再揪著不放,雖然想到馮敏跟蔡玠單獨出門幾個月,心里便不舒坦,到底只能忍下去,將馮敏叫來,細枝末節有的沒的叮囑了一番,又叫春鳶收拾了不少東西叫馮敏帶上。 馮敏聽完一番交代,帶著幾大包東西回了西院,春梅上前接過,好奇道:“姨娘要帶這么多東西嗎?好在有車有馬的,不用自己拿,再遠也容易?!?/br> 一看春梅也是個沒在山林間行動過的人,那從未有人去過的深山老林,連人走的路都沒有,哪有馬車通行的地方。馮敏的東西精簡了再精簡,就怕到時候車馬過不去,只能靠人力運輸,按說大奶奶收拾的東西都是給蔡玠準備的,一件也不能落下,可光是一件中衣便裝了五件新的,就不說其他華麗有余、實用不足的賞玩之物了,帶不帶都是個麻煩事。 馮敏抉擇不來,最終決定全部帶上,帶不了的時候再說。軍務緊急,從收到出門的通知,第三就到了出發的子,臨行前蔣夫人將馮敏喊過去問了一番話,馮敏是個精細人,她沒什么不放心的,只叮囑她在外面照顧好大爺,便放人回來了。 春梅不能去,早上起來,將東西拿上停在二門的馬車,目送馮敏出門。走出大門不遠,街市上漸漸熱鬧起來,馮敏這個時候才有一種真的從府里出來的真實感。 第23章 你不是摸過嗎? 策馬在車邊的蔡玠將馬交給隨著出門的冬來,一掀簾子進來,大馬金刀往馮敏身邊一坐,打量她的臉色,紅里透白,精神奕奕的,“早上吃好了嗎?要不要路上買點東西或者零嘴,給你打發時間?!?/br> “不用了吧,上中天了,大軍還在城外等著,咱們去晚了不好?!瘪T敏已經養成了守時守規矩的習慣,特立獨行可不是她這種身份的人能干的。 蔡玠有點不滿意,他特意將她帶出來,就是希望她能放肆一點、舒心一點,并不理睬馮敏的擔憂,叫馬車直接上街,吩咐冬來去最有名的幾家點心干貨鋪子,買了一大堆吃食。 馮敏望著塞進懷里的大包小包,隔著袋子便聞到各種香味。身邊這人微微靠向她,慫恿她都打開嘗嘗,馮敏開了一包果脯,酸酸甜甜的,味道很不錯,印著花的糕點也很香甜,吃了兩口聽他問,“好吃嗎?” 她打開黃紙包,打算給他重新拿一塊,手卻被人握住,她咬了一半的糕點被他一口叼了去,吃完頗為滿意地點點頭,“不錯不錯,果然很好吃?!?/br> 馮敏微頓,默默將幾包拆封的黃紙包重新打包好,極力忽略身邊存在感極強的人。車子遙遙走了一會兒,估摸著還沒出城就停下了,馮敏疑惑地望向蔡玠,他笑著傾過來,捏捏她的手,“回去打個招呼吧,我等你回來?!?/br> 馮敏不明所以掀開簾子,竟是自己家門前,等不及了便上前敲門。聽到一家三口團聚歡欣的聲音,蔡玠靠向馮敏之前坐的地方,舒展出大長腿,從壁櫥上拿下一本書,看了不過一刻鐘,簾子重新撈起,眼圈紅紅的人重新坐了進來,哭過,但精神很好,雙目湛亮跟他道謝。 讓她回家看一眼是想她開心,怎么還哭了?始料未及之下,那淚跟滴在他心上似的,燙的一抽,將人拉過去坐下,自己都沒發覺的遷就語氣,“想爹娘了,回來的時候我再帶你來看,別哭了?!眤 “謝謝大爺?!瘪T敏真心實意道謝,看到家里谷倉殷實,爹娘面色紅潤,穿著厚實,證明今年的年,他們過的很好,而這一切都來源于刺史府,她就什么委屈都煙消云散了。時間那么緊,他還抽空送她回來,說不開心是假的,剛跟爹娘撒完嬌的情緒來不及收斂,眼神嬌嬌俏俏的,格外粉軟可欺。 喜歡的情緒一直在心中激蕩,一比一深厚,抱抱老大還舍不得爹娘的姑娘,蔡玠在她臉上親了親,再次承諾有機會會帶她回來,逗的人破涕為笑,總算放心下來,抓緊趕路。 正月還沒完,前幾下了一場雪,這幾天化雪,路上泥濘不堪,吃住都很是簡陋,好在出門前爹娘裝了一包家里自己做的野蔥餅跟素菜包子給她帶上。用小鍋隨便燉點干菜葉,將干餅揪成塊丟下去,暖暖和和這樣喝一碗,肚子里便飽的很了。 馮敏以為就自己一個家眷呢,是以帶了好幾套用來在外行走不起眼的衣裳,跟大軍匯合后,發現兩個千戶也帶了妻子料理家事生活,得知馮敏是小妾,倒沒什么其他想法,看她廚上手藝這樣好,忍不住來搭話聊天,彼此之間漸漸熟悉起來。 馮敏大方,那些吃不完的零嘴又舍得分出去,做出來的東西也不藏私,曹千戶的娘子趙欣娘是個爽朗利索的,跟馮敏來往最勤快。交談之中,倒透了不少消息給馮敏,其實往年屯田一家齊上陣的也有呢,莊戶人家,家里婦人能頂半邊天,這一次之所以只這么幾個家眷,不過將大部隊放在了后面,等這批人先過去穩定下來,安置好落腳點,才好安排。 至于為什么屯田的地方那樣遠,趙欣娘小聲告訴馮敏,他們這支千人部隊表面屯田,實則挖礦,不至于嚴密封鎖消息,總要防著關外的羌人,“雖說春天關外肥馬壯,不定就來搶咱們,咱也不好大咧咧告訴人不是?我一早就知道了,去年屯田我也跟去了,一天就到了,哪像現在?馮妹子瞧你細皮嫩rou,還是個下地的人呢?!?/br> 趙欣娘說話直來直去,馮敏剛開始真不習慣,熟了之后便覺得親切又自在,帶的她也恢復了不少本性,兩個大姐帶了不少東西,士兵都沒有馬,更別說馬車,全靠肩抗手提,馮敏便將她們的東西放在車上,她下去一起走路。 這一走,便將近一個月,一直走到一片綿連百里的山脈腳下,前頭終于傳來安營扎寨的消息,馮敏狠狠松口氣,再走下去她都懷疑自己能不能堅持住了。實在是好子過得太久,體力跟耐力都變差了,每里又是幾十里的腳程,一天下來,腿腳腫脹,堅持不住的時候,一看兩位大姐走得那么輕松,她就不好意思自己整天窩在馬車里。 艱苦的行程算是結束了,將帳子扎好,兩位大姐將自己的東西從馬車上搬走,馮敏也將晚上要用的床鋪放進帳子,點燃火爐,祛除寒氣氣,燒好水將要用的東西擦洗一遍,剩下的水給自己擦身子。做完這一切,時間也晚了,風聲呼嘯,簡單吃了點大鍋飯,馮敏便鉆進帳篷了。 到了地方,幾個主負責人便忙起來了,一直到天色完全暗黑,蔡玠才掀開簾子進來,爐子上溫著熱水,暖爐里的茶也是guntang的。床上隆起一塊,聽到動靜,被子里鉆出一張白凈的臉,望了他一眼又困倦地閉上眼睛,他快速將自己打理好,撲進柔軟的床鋪,隔著被子揉人。 之前待在馬車上,人來人往,都沒有好好親熱過,看她這么軟綿綿縮在被子里,便忍不住想親親。馮敏被打攪了好夢,閉著眼睛都忍不住溢出怨氣,捂著臉往一邊扭,像只拒絕親熱的貓似的,蔡玠忍不住笑,“這么累嗎?” “困?!焙镁枚紱]勞累過度了,這幾全靠一口氣撐著,今天一松懈全垮,只想睡覺。他來搗亂,還碎碎念,“人家兩位千戶娘子是常年跟軍的,什么艱苦沒見過,你堅持不住又不肯坐馬車,我說把馬讓給你,你又不敢上去。以前怎么沒見你這么倔呢?” 行軍一月,他騎著馬都覺得難受,她竟然就這么走過來了,沒有一句抱怨,也不肯退縮,叫人又氣又心疼,真是小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