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玄老祖雖然蒼老憔悴，可神情平靜，似乎早預料到如今的結局，

    “青靈子，從我聽說你的名字開始，一晃已經幾十年過去。你也成長到老道昔年未曾預料的程度，實在是可喜可賀?！碧煨献婢従忛_口，有說不盡的欣慰，也有難以言喻的落魄。

    他的心，到底是不平靜的。

    見到周清之后，漸漸顯露出來。

    金光侍立一旁，他能得周清允許，見證一位幾乎成就元嬰的絕代強者坐化，亦是一件幸事。

    但心中也實是悲慟！

    天玄老祖在他們這些人心中，實是有不可撼動的地位。

    周清：“在下能有今日，亦離不開前輩的相助?！?/br>
    “我不算是幫了你，那都是你應得的。無論人族誰有了你這樣的本事，都應該享受到那些待遇。哪怕他是一個無惡不作的魔道修士?！?/br>
    天玄老祖坦然言之。

    他說的很清楚，幫助周清，沒有任何私人的情誼在內。

    私者一時，公者千古！

    他不敢說自己做得有多好，至少于他自身而言，問心無愧。

    雖然如此，天玄老祖也沒有將拯救人族的使命，強行加派到周清身上。因為他為景陽道域人族做的一切，都是發自內心的。

    這是人族的事，更是他自己的事。

    直到現在，天玄老祖若是重新選擇，也大概還是會選擇現如今的道路。

    他如今的結局，只能用一句來概括，那就是“生不逢時”。

    倘若天玄老祖生在人族稱霸南荒的時代，生在那些上古大宗橫行、神朝林立的時代，元嬰豈在話下？

    他非擎天柱，卻做了紫金梁。

    天玄老祖短暫的沉吟不語之后，又悠悠道：“青靈子，我輩修士，縱享受萬載，于天地而言，也不過眇眇之身，于歲月長河，亦頂多浪花一朵。以有限求無限，本是愚蠢至極的事。我用親身經歷，告訴你這條路到底有多難。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周清點了點頭：“晚輩明白?！?/br>
    天玄老祖欣慰地一笑，“我知道，你定會明白?！?/br>
    求道如飛蛾撲火，求的不是一時的壯烈、絢爛，而是求道者本來如此。

    他頓了頓又道：“我昔年問道景陽真人，他對我說：求道如火，其命如薪。而性則為火種，永不熄滅。

    今天我也有話對你說，吾命已如薪柴而盡，吾依舊未絕。你我將來，尚有再見之時?！?/br>
    他說話間，周圍生出迷蒙的白霧。

    周清的神識在白霧中，受到極大的壓制。

    這種感覺，他很是熟悉。

    周清想起來，他進入極陰地煞脈的時候，那里的黃泉迷霧，亦如這般。只是其中的森寒鬼氣，比此刻濃烈許多。

    正當周清睜開破妄法眼的時候，他看到天玄老祖手里提起一盞紙燈，淡青色的火焰靜謐地燃燒著。

    周清看到紙燈時，腦海里無端響起“景陽”二字。

    他猜想這紙燈與景陽真人有關。

    南荒一直有天地生死輪回的傳聞，周清也算是接觸過黃泉路。似天玄老祖這等存在坐化，進入天地輪回，肯定不是那么簡單的事。

    紙燈的火焰，仿佛要燃到天荒地老，有種亙古的韻味。

    在火焰的照亮下，白霧里的虛空中誕生了一條路，綿延無盡，不知要通向何處。

    金光低聲驚呼：“黃泉路?！?/br>
    天玄老祖緩緩開口：“這是景陽前輩留給我的燈，點一盞燈，照亮后人的路。這條路是黃泉路。青靈子，我想你也清楚了，景陽真人當年失蹤，去了何處?！?/br>
    他在生命的尾聲，道出天大的隱秘，關于景陽真人的去向。

    周清雖然有心追逐景陽真人的去向，但也沒想到，會是黃泉路。

    誰喜歡找死??？

    不過，他也不怕。

    他有叱目神光！

    天玄老祖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然后收斂，他起身離開了自己的身體，提著紙燈，然后回首留戀地看了自己的rou身一眼，

    “天地間，物質不滅。今天我也算是還道于天了！”

    說完，不再回頭，朝著前路走去。

    此行入黃泉，不知能有幾分生前記憶呢？

    他還是他嗎？

    轉身之后，天玄老祖帶著周清他們看不見的茫然、疑惑，在黃泉路上漸行漸遠。

    第169章 陰陽玉圭

    看著天玄老祖的魂影在黃泉路漸漸消失，那迷茫的鬼霧，亦緩緩消散掉，黃泉路的痕跡逐漸虛無。

    天玄老祖顯然早料到結局，已經做好進入黃泉路的準備。

    以活人修鬼道是為靈修，以陰魂修鬼道是為鬼修。

    當然，天地間蕓蕓眾生，多是自然投入生死輪回當中。

    周清和金光老祖兩人相視一眼，隨即走到天玄老祖遺蛻之前，只見天玄老祖面前的地上，漸漸有金光閃閃的字跡顯現，

    “我死之后，還道于天。五臟化為雷水，雙目自成琉璃，須發可為拂塵，人皮可做符紙，骨可為法寶之材……”

    金光雖然早知結丹存在坐化，當還道于天，還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事。

    還道于天需要一定時間，化成的天材地寶與其生前的修煉功法有關。

    金光看了看周清。

    周清：“你我二人，皆不是天玄前輩的弟子，這遺蛻之事，還是交給商道友來處理吧?！?/br>
    天玄老祖自是想為人族盡最后一份力的。

    因此留下遺蛻在周清、金光二人面前，甚至沒有通知商子建。

    周清的話，令金光有些觸動。

    他當然知曉天玄老祖的遺蛻，對于活著的修士有何等樣的價值。

    可是周清放棄了。

    這有些出乎金光意料外。若是魔道修士，肯定會毫不客氣將其收下。就連金光自己，都有些心動。

    只是他從少年時，便仰慕天玄老祖。

    金光沒有見過景陽真人，在他這一代人心中，天玄老祖才是人族真正的擎天柱。

    周清愿意舍棄天玄老祖的遺蛻，于理性而言，對人族不見得是好事，可金光心里對周清，自是多了一份敬重。

    人族存在于南荒，不只是為了茍活下去。

    兩人商議決定嘔，找來商子建。

    金光還是忍不住提出建議，希望將天玄老祖的遺蛻供奉在天玄殿，受人敬仰。

    商子建拱手一禮道：“金光前輩，師父之前已經跟我說過后事，如果你們二位不需要他的遺蛻，那么他希望將來人族在景陽道域太平之后，將其遺蛻散于景陽道域的山山水水中，也當是他‘看到’人族的太平氣象了。此后，他身上的靈機亦會化入山水之中，徹底還道于天?！?/br>
    他頓了頓又道：“師父還說過，死后不要對他祭祀，不要將他供奉在神位上。他活著的時候不是神，更不追求神道，難道他死后，反倒要像個泥塑任人擺弄消遣嗎？

    他還說，我們人族太平之后，自是會內斗的。把他捧成神，對我們這些后輩弟子也沒有好處。我們這些后輩中，若是有人能結丹成功，對他才是最大的安慰。

    生命的延續不局限于血脈，道能傳下去，也不是真正的死亡。如果我們懷念他，那就當他是去遠行了?！?/br>
    周清、金光默然許久，終也是尊重天玄老祖的意愿。

    金光先離開，周清留下來，取出一顆玉液還丹，“這是結丹所用的靈物，商道友好生珍稀，希望你能突破結丹成功?！?/br>
    除此之外，周清再無其他交代。

    因為給商子建一顆玉液還丹，乃是周清自己給自己的交代。

    沒有接受天玄老祖的遺蛻，倒不完全是出于感性，也是因為眼下天材地寶，周清也不是緊缺的。

    他在神水宮得到不少好處，何況上次仙丹大戰之后，還有三大魔宗的積蓄，以及仙丹大戰中，亦獲得不少好處。

    他是富有的。

    接受天玄老祖的遺蛻，于他不過是錦上添花。

    既是有情眾生，實是談不上絕對理性的。

    這一次，他遵從內心的感性，做出自己想要的選擇。

    ……

    ……

    天玄老祖提著景陽真人給他留下的紙燈，在黃泉路上行走，他也不知道要走多遠，也不知道黃泉路的終點在何處。

    作為鬼影，他現在的本能就是沿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

    不知何時，他前面飄起濃郁的灰白霧氣，并有陰風颯颯吹響，似乎有鬼哭狼嚎其中，讓人下意識生出寒意。

    天玄老祖自是不懼的。

    可是手中的紙燈，在前方愈發黯淡起來。

    他覺得前面危險重重，忽地朝右邊瞥了一眼，路邊上居然有一個茶水攤，一個老者在經營。

    天玄老祖靠近過去，一到了攤位里邊，周圍的陰風鬼霧，瞬息間消失不見。里面沒有其他客人，只有他和老者。

    “老人家，不知此處是何地？”

    老者：“這里是黃泉路，你難道不清楚？”

    天玄老祖尷尬地笑了一聲。老者的氣息一般，比他要弱小許多，只是此處確實透著一股子神秘，他詢問：“敢問，我這樣的人……鬼，在黃泉路往何處去為好？需要走多遠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