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好像比她更冷，一群修為高深的人被凍得瑟瑟發抖，卻還是硬撐著盯緊了北庭雪的手。

    北庭雪寬袍大袖，如玉的雙手結成復雜的法印，衣袍上的金漆符文因他的動作越發閃耀刺目起來。

    漸漸地起了風，雪花被吹得亂飛，北庭雪神冠之下披散的長發也跟著飛舞，白色的重紗錦衣如同蝴蝶翻飛的蝶翼，他像是會如廣寒仙子一樣，隨時飛上逼近的月亮。

    預言便在這一刻到來。

    北庭雪忽然睜開了眼睛。

    月華籠罩他全身，薄薄的霧靄在他身邊彌漫，龍湘離得這么近，都快要有些看不見他。

    能見度不足三米了。

    龍湘抬手接住大片大片的雪花，雪色與她身上的桃粉淡綠比起來過于素了一點兒，但當雪色堆積得越來越多——是了，大雪。

    所有人都在注意越發盛大的月華，好像沒人在意堆積的皚皚白雪。

    北庭雪喝了她的血才將將好一點，就站在這里給眾人做出預言。

    下雪是他身體衰敗的信號，人們卻并不在意這個訊號，只想知道預言的結果。

    龍湘忽然感覺到窒息。

    也就在這個時候，北庭雪的視線毫無預兆地落在她身上。

    望進那雙漆黑中泛著一點墨綠的貓眼，明明他的眼神空洞，看不到任何明確情緒，龍湘仍是繃緊了身體，窒息感比之前更勝。

    ……預言。

    北庭王城尋找太子雪的命定之人，是因為預言。

    越舟讓龍湘來代嫁，是為了幫越拂玲躲過這個預言。

    新的預言會否戳破這個謊言。

    越舟送龍湘來北庭之前，可不曉得太子雪身體支撐不起做預言的真實情況。

    他之所以這么安排，是為鉆了龍湘和越拂玲確實出生時間非常接近，又流著一半同樣的血這個空子。

    既然北庭發布消息尋人，也接收了龍湘，就說明他們暫時認可了她的身份。

    第一次沒成功將龍湘送上北庭的時候他還以為被發現了，緊張了一陣子，好在后面一切順利。

    龍湘在北庭至今還算安然無恙，也可以推算出，當初在離火她與云微雨爭執時，北庭雪雖然聽到了一些內容，但確實不涉及代嫁計劃本身，只關乎女配母親和越舟那點陰差陽錯的事。

    那現在，北庭雪發現了嗎。

    龍湘忍不住后退一步，到底是修煉多年，活了幾百歲的上位者，女大學生著實有點承受不住他這個眼神。

    如果他預言到了她是假的，在月華里看見了他真正的命女，那——

    “通天梯碎片集齊之前，北庭王族不會有人死去?！?/br>
    北庭雪在眾人屏息間開口，他放下結印的雙手，雪下得有些大，連他本人都快要埋葬其中。

    月華因他收手而散去，霧靄也逐漸消失，龍湘看清楚這個人，他朝她抬起手，輕輕地吐出一個字：“來?！?/br>
    龍湘下意識走過去，走了幾步忽然開始害怕想逃，北庭雪的眼神有點嚇人，森冷陰郁，半點安寧神圣都看不見了，他好像披著華麗皮囊的惡鬼，隨時會索她的命。

    已經不自覺走到他面前的龍湘抬腳想跑，下一秒，索命的惡鬼雙眼緊閉，沉沉地倒在她身上。

    他身上金漆符文黯淡無光無法再傷人，整個人生息全無，仿佛死了一般。

    “殿下！”

    驚呼聲來自北庭春，龍湘望向臺階之下，竟然只有她在看著臺上。

    明明臺下那樣多的北庭王族，卻全部聚集在白轎之前，與王后交換眼神和對話。

    只北庭春一人注意到倒下的太子殿下。

    龍湘感覺自己是完好的，整體的，沒有受傷，自如呼吸。

    雖然方才北庭雪確實有點嚇人，但他沒有將她如何，還選擇選擇倒在她身上，似乎是將他之后該何去何從這件事交給了她。

    這樣的話，那應該，大概，可能，他只預言到了王上短期內不會死去，并未看穿她是假的。

    其實龍湘倒不怕被看穿，她也不怕死，反正她早晚也得揭破身份，但時辰還沒到，現在就被揭穿的話，沒有女主幫她“求情”，她搞不好會提前殺青。

    那她的任務就完蛋了。

    別的她都可以不在意，但任務她還是比較在意的。

    第一次意識到離火那個找不到來處的笑意是北庭雪之后，她也擔心過，但那個時候不會像現在壓力這么大，畢竟他的眼神沒有這樣可怕，也更加證明，他沒聽到什么關鍵內容。

    龍湘沉默地湊近北庭雪的臉龐，這個人在原書里面見到女配的次數極少，這樣的場面女配也被關著，并未到場，才不會有這樣的擔心和苦惱。

    他好涼。

    也好硬。

    跟死了三天一樣。

    要帶他回冰宮里面嗎？

    龍湘掃了掃冰宮大殿上的匾額，那玉色匾額上只簡單二字：青宮。

    凡人之中，太子居東宮，東宮之稱從源頭來講，是“東方屬木，于色為青”，所以在修界，太子雪的寢宮為青宮。

    身體都硬了，再回到一座大冰宮里，就好像進了冰棺一樣。

    既然北庭雪將他倒下之后的處置權交給了她，那么，龍湘理直氣壯地將人橫抱而起——

    “哎疼……”

    不行，抱不動，太重了，胳膊差點斷了。

    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放棄，龍湘馬上換做背著北庭雪。

    太子殿下整個身子壓上來的一瞬間，龍湘差點趴下。

    “看著挺瘦，怎么這么沉?！?/br>
    龍湘忍不住吐槽一句，心知也不會得到回應，不但沒將他就此丟下，還使勁往肩上顛了顛。

    她并未發現，北庭雪垂下來的手指輕微地動了動。

    “走嘍?！?/br>
    龍湘艱難地背著北庭雪離開，氣喘吁吁，滿頭是汗。

    這要不是有了靈根，她還真干不了這活。

    最初底下的人只有北庭春錯愕地看著這一幕，后面陸陸續續，終于有人將注意力拉向這位太子殿下。

    便看到他和龍湘一大一小，在風雪中交疊在一起的背影。

    生死相依，不離不棄。

    第14章

    北庭的雪越下越大，龍湘艱難地背著北庭雪走在回廊里面，大雪被風吹得覆滿了回廊的地面，她需要很小心才不會摔倒。

    好重，真是好重，沒走多遠龍湘就開始后悔自己的決定。

    現在把他扔在這里是不是不行了？

    往回返，再把他送回青宮去，那她已經走出來的路又白費了。

    沉沒成本讓她不甘心地繼續往前。

    氣溫好像越來越低了，哪怕龍湘之前確定男主絕對不會在與女主見面之前突然死掉，現在也忍不住開始懷疑了。

    她身上的衣裙是北庭給的，都是好料子，但應該不是什么法衣，畢竟她之前是個凡人，穿法衣也沒什么用處。

    北庭王城里就沒人把她當回事，也不會有人來謀算或者殺害她。

    如此一來，她的鞋襪在大雪之下，很快就濕了個透。

    龍湘開始懷疑人生了。

    她呆呆地背著北庭雪，看著前方漫天大雪，再低頭望已經沒過腳踝的積雪，人有些迷茫。

    算了，要不真的把男主扔在這里吧，王城的人對男主的反應再奇怪，也不會將他丟在這里不管的，她直接走掉，自然會有人來將北庭雪帶走。

    對，就是這樣。

    龍湘打定主意，顫抖著想將背后的人放下，無意間側臉瞥了一眼他的臉，動作又慢慢停下了。

    他臉上血色全無，連之前艷麗的唇瓣都失了血色，身體那么僵硬，就好像真的死掉了一樣。

    北庭雪應該是真的昏迷不醒毫無意識了，雙眸緊閉，睫毛一動不動，有雪花飄過來，在他睫羽上稍作停留又被吹走。

    他無法呼痛，也不能喊冷。

    龍湘迅速收回視線，隨意地望向某個地方，誰知正瞧見北庭特色的碩月。

    方才她要走的時候，北庭雪讓她留下，說一會兒的月亮會更好看。

    他說的是真心話。

    因預言而被拉得更近的月亮，美得好像特效做出來的。

    在皎月之前飛揚的風和雪每一樣都恰到好處，將這張很有沖擊力的畫卷妝點完整。

    北庭雪很清楚預言之后會發生什么，其他人肯定也知道，但他還是做了預言。

    沒人阻攔他，好像也沒人在意他。

    金貴的太子殿下就這么被她帶走了，也沒個人攔一攔。

    算了……就當是感謝他用自己的瀕死締造了這樣的美景。

    龍湘動了動快要麻木的雙腿，將北庭雪雙臂拽住抱在懷中繼續往前走。

    雪地里走路很費膝蓋，每次走都要把腿抬高，龍湘漸漸有些撐不起身體，感覺背上的人雙腳都落在地上了，在她的腳印上留下痕跡。

    龍湘又會回了一次頭，看到他雪色長靴并不會被積雪浸透，不像她，兩腳已經凍得發疼了。

    天作孽尤可為，自作孽不可活，說得真是一點都沒錯。

    以后再也不要腦子一熱做這種傻叉決定了啊龍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