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政治動物2016
乘著軍訓的“東風”,開學沒多久,馮晨夏就交了一份“入黨申請書”。她熱情地幫著同學們申請免修免聽,自己也順利通過了《大學英語》和《大學數學》免修考試。 馮晨夏現在和系里的學姐學長關系非常好,也趁機打聽了每門課授課老師的風格,以及考試難度大不大,是不是經常點名等“機密”,然后和班里和系里的同學分享。因為這番做派,行事風格瀟灑大方同時又“護短”的馮晨夏,雖然是407室年紀第二小的新生,依舊被推舉為宿舍和班級里的“大姐大”。 407除了馮晨夏,還有軍訓時一個班隊的王萌和趙爾然。另外一個女生是本宿舍的“老大姐”祁平柳。祁平柳本來讀書就晚了點,還復讀了一年,現在已近20了。 馮晨夏有個本事,就是當她進入“指導員”、“大姐大”或者“政委”角色后,能夠在盡量不暴露自己內心意圖,不透露任何隱私,甚至話說的也不太多的時候,讓對方覺得馮晨夏對自己特別交心,自己必須把心里話都吐露給馮晨夏。 此刻,馮晨夏正一臉感同身受地聽著班里一個女生講她家里如何對自己和對弟弟區別對待,為什么家里明明有錢,也必須申請貧困生助學金……不過現在馮晨夏的心思卻有點飄,她明白為什么張凌歌在身邊的時候,自己會變成話癆了。進去的東西太多,總是需要一個出口的。即便她不會對張凌歌吐槽具體的事,也不會說出具體人名(馮晨夏覺得這是搞政治的基本素質),但是至少“歡快的垃圾”,還是可以倒一部分給“張凌歌牌垃圾桶”的。 馮晨夏收回亂飛的思緒,打開一個小本子,把這個女生的情況記了下來,答應幫她問問院里的態度。不過也告訴她,沒有“三級證明”,光靠《學生及家庭情況調查表》,助學金申請下來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因為不符合政策。 “對了,學校里提供部分勤工儉學機會,回頭我幫你拿個申請表?!瘪T晨夏收好本子和筆,站起來拍了拍女生的肩膀,“你這次免修考試過了一門,可以用這個時間做校內短工什么的。如果有任何需求,你可以隨時找我?!?/br> 忙完這些,馮晨夏要先去找輔導員匯報新生助學金申請情況,再參加一個會議,商討怎么舉辦法學院《國慶文藝晚會》,馮晨夏是這個晚會的主要策劃者和“導演”之一。隨后,還要和社會實踐指導老師談社會調查事宜。 剛拿到錄取通知書時,馮晨夏就上網查了中都大學社會活動信息。 中都大學有著悠久的,呃,學生運動歷史,并以此為傲。 當然,現在不讓也不敢讓學生搞這些,不過社會實踐一直是中都大學特別強調也特別支持的。學校不僅有專門的社會科學調查中心,還對學校支持并備案的社會調查,提供數額不等的津貼。 開學后,和入黨申請書一同交上去的,還有一份《在國慶中秋假期舉辦一年級法學院新生社會調查的建議》。馮晨夏為了這個《建議》,很花了一點心思。 馮晨夏對張凌歌說自己后悔沒有報考華清大學并非謙辭,她的確有點后悔。 拿到錄取通知書后,她就開始研究中都大學歷史。這個學校確實出了不少名人,也確實引領了很多潮流風向,特別是社會、政治風向??上?,中都大學出的最多的是“狷介狂徒”和“異議者”,而非“執政”人士——想正兒八經地當官,最佳路徑是在華清學個工科,之后留校搞團委工作…… 當然,這個最佳路徑其實也不好走,如果上面沒有人提攜,連一半都走不到就會掉隊。所以和平時期當官和戰爭時期也沒有太大區別,站對隊是最重要的。 可惜,馮晨夏身為女性,就已經是站錯隊了。 國內為數不多的女性高官的簡歷,馮晨夏也研究得很透徹。 不管有沒有后臺,女性擔任各級正職的都很少,能一路副職升到副國級已是殊見!副職多、正職少,虛職多、實職少,邊緣部門多、主干線少是女性干部的特點。有些地方干脆將上級強調的“各級領導班子至少要有一個女干部”理解為“班子中只要有一個女干部就可以了”,而這個女干部,也大多是做婦女工作的。 馮晨夏從來不以女性身份自卑,當然,她也不是個“女權主義者”,至少現在她還不是。她研究這些東西,其實是在“尋路”。 女性干部晉升渠道狹窄,女性職位很少……馮晨夏明白,這就意味著有相當一部分競爭,必須在女性內部展開。 馮晨夏想起以前看過的一個亞米國超模大賽真人秀。由于亞米國社會給予黑人超模的名額非常少,至多三兩個,按人口比例,比白人少很多,因此黑人女性模特之間的競爭也異常殘酷。 但是,我會犧牲自己,為本性別的利益,去嘗試打破規則嗎?馮晨夏猶豫了很久,最后還是搖了搖頭。 首先,這條路太難走;二來,在她看來,性別天花板還太高,自己根本夠不著,沒有必要為了打破它而犧牲自己。馮晨夏知道,在規則里行事,即便是“戴著鐐銬跳舞”,都比做個千夫指要舒服的多。 “我還是不夠勇敢??!”馮晨夏氣餒地想,“所以我大約只能做一個‘工作中忘記性別,生活里記住性別’的女性。所以我將來會扮演一個貌似傳統的女性,結婚生子,用婚姻給自己建一個‘保護罩’,讓自己的仕途盡量減少阻力?!?/br> 大城市出生,大城市成長的馮晨夏,至少到今天為止,沒有在現實生活里感受到明顯的性別歧視。當然,地域是一個原因,年齡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馮晨夏覺得它已經隱隱約約地漂浮在腦海中,卻一時半會兒抓不住。 不過,雖然不打算做打破“鐵屋子”的嘗試,馮晨夏還是希望能了解一下“鐵屋子”和“鐐銬”到底長啥樣。她想:即便愿意“戴著鐐銬起舞”,起碼也得知道鐐銬在什么地方,鐐銬有多長,我的自由度是多少?更重要的是,戴上這個鐐銬,我能走多高、多遠? 因此,在前幾天交上去的《在國慶中秋假期舉辦一年級法學院新生社會調查的建議》中,馮晨夏提出的調查議題是《傳統宗法社會與基層法制建設調查》。在提綱里,她特別列出了目前網絡上暴露的傳統宗法社會,與現代法制社會的矛盾之處,希望能實地調查一下宗法社會在國內部分地區的存在形式,及其對法律建設的影響。 “宗法社會與基層法制調查?”負責指導這次社會調查的是專門研究民法的教授蔣正先。他拿著院里剛剛頒發的《關于同意馮晨夏等同學在國慶期間進行社會調查的決定》批文和院里支付調查津貼的批復,笑著說,“小姑娘能量蠻大的嘛。你不是學經濟法的嗎?怎么手伸到民法甚至社會學領域了?” “經濟法和民法的關聯性很強,一個優秀的經濟法學者,必須對民法有相當的了解。而二者,可以說從某種程度上講,都是建立在社會學基礎上的?!痹缬袦蕚涞鸟T晨夏侃侃而談。 蔣正先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這個新生。 他知道馮晨夏,這個女生是本屆新生中最出名的。不過蔣正先覺得她好像有點太喜歡出風頭了,也有點太八面玲瓏了,不像是個能靜下心來做法學研究的人。 當然,中都大學法學院和政界的淵源頗深。且目前有種說法在法學界非常熱銷——工程師治國模式即將走向尾聲,那只是準工業社會的必然,但不是現代國家的必然。而法學,是唯一一個理所當然的“統治學”。未來,法學學者將走上政治舞臺并大展拳腳。 這樣的言辭在中都法學院很是流行,躍躍欲試的法學學生也很多,不排除馮晨夏是其中之一。 很可惜,蔣正先想,她的性別就決定她走不了太遠。 無論是中都大學還是華清大學出的“國級或副國級”人物,都有一些共同點—— 首先,最好是男性。女性的成功率不到男性的5%,比中下層女性政界之路要難走多了。因此,想當一名成功“伯樂”的導師們,目光自然會更多地關注男性“千里馬”,而不是浪費在女性身上。對于想走仕途的女性來說,這是個惡性循環。 其次,這個男性的身體條件要符合某些“模子”。比如說要比同齡人的平均身高高一些,那些矮個子成功的案例,在和平時代并不典型。還有,這位男性的相貌,應該是“周正的”,不可以丑陋,但也不能“貌美”或者通常意義上的“帥”。外表過于陽剛和過于陰柔,都是大忌。 再者,和平時代的“政界種子選手”,應該是個有點脾氣、有點“風骨”的“追隨者”。換而言之,有想法,但不超過上級;有決斷,但得限制在某些潛規則框架里;驚人甚至“駭人”之舉至少有一件,但是必須在事先摸清楚有資格提攜自己的“大人物”口味的前提下,才能做出。 綜上所述,馮晨夏的政治條件可以說是非常差了。不管她在中小學如何如龍似虎,在大學里也得“盤著”!大學作為一個“準社會”,是為真正的社會“屠宰場”提供種子選手的,不是幼稚園“扮家家”。 更何況在蔣正先看來,馮晨夏還有個薄弱之處,就是她沒有想好自己的定位,也并不真正了解社會運作規范。像她這樣的高?;钴S人物,每年每個院系,甚至每個班都至少有一個,大多數最后也不過變成了“落花”。 蔣正先翻開《調查建議》的附件,點了點上面的幾條,問馮晨夏:“你知道什么是宗法社會嗎?你是怎么理解宗法社會與男權社會的異同之處?” 實際上對這個問題,馮晨夏是有意模糊處理的。雖然她打算在調查時重點關注這個,但是在提議里,卻只提了宗法社會靠血緣及聯姻關系維持其宗族等級并將之世襲的一面,卻避而不談這些血緣和聯姻關系,是建立在父權基礎上。 蔣正先看了看馮晨夏的表情,在心里暗道:想在我這里耍小聰明?你還嫩著呢!又翻了一頁,看到后面的調查區域,屬于貧困但并不算赤貧,且交通還比較方便的縣城,又暗笑了一下。 “為什么不去宗法社會最典型的區域?” “一來時間太短,這些封建宗法制度保存最完善的地方,往往是交通最不方便的地方?!瘪T晨夏猜中了蔣教授的部分心思,于是斟酌著字眼小心翼翼地說,“二來,封建宗法制度保存完善的地方,其實與現代法律制度的矛盾并不激烈。因為只有二者勢均力敵,或至少一方有挑戰另一方可能時,才會出現明顯的沖突。而現代法律制度在這些偏遠落后的地方很可能根本無法實施,形同空文,也就談不上沖突了?!?/br> “不是擔心被拐賣嗎?”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馮晨夏也沒什么心理負擔了,于是坦言確實有這個擔憂,因為報名調查的新生中,女生居多,占了近7成。 蔣正先沒有再說什么。他把院里的回復和津貼批文遞給馮晨夏,讓她小心行事,必須確保學生的生命安全。 這次馮晨夏沒有要求院里派帶隊老師。院里研究了一下,覺得讓學生自己調查也沒有什么問題,就只指定了他一個指導老師。 雖然對馮晨夏的動機有疑問,但是蔣正先還是打算看了她事后的調研報告,再決定怎么定義這個女生。調查報告在社會調查后一個多月才交,如果需要的話,他也不吝給予這個女生應有的指導。當然,這個所謂的指導,也僅限調查報告相關事宜。其它的東西,得在他問了馮晨夏幾個關鍵問題并得到滿意答復后,才能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