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數不清的密集眼球從海水中浮出，凝視著戰爭騎士。

    “你是什么怪物！”

    格里菲斯咆哮起來，用怒吼掩飾自己的恐懼。

    他分明記得，自己聽過這詭異的聲音，體驗過這瘋狂的氣息，卻想不起來，遙遠的記憶仿佛不是來自這個世界。

    與此同時，他的臉頰和骨骼像活了一樣蠕動起來。金色的長發變成硬直的黑發，窈窕的身形變得魁梧。在一團炙熱的蒸汽中，站著氣勢逼人的戰爭騎士。綠寶石的發帶和腰帶和紫色的唇彩非但沒有折損他的威嚴，還顯得更加神秘、難以捉摸。

    格里菲斯不再掩飾，顯出了真正的形態，炙熱的戰意和磅礴的血氣在奔涌。

    那些恐怖的眼球突然閉上了。巨大的，團塊狀的組織從海中升起……淺棕色或者黝黑色的紋理，黏聯骨骼和肌rou的皺紋，甚至于還有類似眼睛和其他器官的孔竅。組織上敞開著不流血的巨大裂痕，甚至可以透過這種開口看見類似腸道和內部器官的部分。

    這具身軀在輕微的顫抖起伏和有節奏的呼吸。數不盡的觸手，每一條都在蠕動著，看起來就像是冬眠的蛇窩。它流動著，卷曲著，無聲的行動在戰爭騎士心中激起驚濤駭浪般的波瀾。

    已經準備全力一戰的戰爭騎士被驚嚇的幾乎心跳驟?！@無疑是來自于古老深淵中的怪物，駭人的無法名狀。數不清的眼睛出現在膿液覆蓋的觸肢上，發出綠光，隨著肢體的蠕動分解又凝聚。無定形身體的每一個細胞仿佛都擁有活著的意識，翻滾起泡，轉瞬間重新組織構成，模擬生成各種形態、各種器官。

    幾條觸手交織在一起緩緩升起，竟然模擬出了一個扭曲的頭顱形狀。它像人一樣站了起來，瀝青般流淌著的觸手就像女孩垂到腳踝的長發一般披在身后。

    緊接著，大部分團塊、觸手和那些不可名狀的東西沉入水下。留在水面上的，是一位窈窕婀娜、容貌極美的妙齡女子。

    她身穿晚禮服，有著垂到腳踝的銀色長發和小麥色的細膩皮膚，雙眸明艷動人，仿佛會說話一般。她站在那，看著跌坐在地上的格里菲斯，微微笑道：“晚上好，中尉，恩不對，是指揮官，抱歉我總是忘記你的小愛好。我們有，一萬年沒有見面了嗎？”

    格里菲斯說不出話，甚至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還在喘氣。

    美艷的銀發女子接著問道：“輪回之終末即將蘇醒，指揮官你已經做好終結這個世界，消滅神明派來的救世主的準備了嗎？”

    第421章 指揮官，你的任務是殲滅救世主（二）

    起初傳入格里菲斯耳中的是隆隆的轟鳴，是深沉、嘶啞、喧鬧刺耳的嘯叫。它們仿佛深深刻在人類的遠古驚恐記憶里，永遠都不會被忘記。

    人類的聲帶絕不會發出這樣反常而扭曲的聲音。

    格里菲斯冥冥之中看到了異象，他置身于黑暗的海洋上，殘留的理性如同孤島?；仨懺谒叺?，是無垠而荒涼的廣袤世界的呼嘯，喚醒了根植于生命中的懼意——找不到回家的路，黑暗中隱藏的恐怖生物在窺伺著自己。

    黑暗未知的力量不時涌起巨浪，何時會吞沒自己，根本無從知曉。

    格里菲斯幾乎要顫抖著跪下。他的意識和恐懼被囚禁在這無法理解的音色中，過了一會，他又模模糊糊的感覺，這怪音無可辯駁的形成了帶有某些意義的詞語。

    “終結……救世主？”

    格里菲斯感覺到自己的體力在恢復，逐漸取回了堅韌的信念。他抬起頭，用莫大的勇氣審視著面前的生物：“你是誰？是什么存在？你剛才，叫我什么？”

    說出這話的同時，他突然感覺自己不那么害怕了。這個生物，盡管她的本體如此龐大而怪異，有一種熟悉的感覺。若是不去想她水下的部分，還挺養眼的。

    “我在這個世界的名字是琵洛蒂斯，嗯，我喜歡這個名字，你也這樣稱呼我吧，”銀發女子說道：“至于我的本質，你一定見過我那些深埋在地下，僥幸逃離的同類。我從你的身上聞到了她的氣味，只有一丁點?！?/br>
    “我們是修格斯，來自星空的古老者創造了我們的族群，作為奴隸和守護者?！?/br>
    “中尉，這是你過去的稱謂。在很久以前我們達成了一個約定，彼此各自蘇醒以后，我會幫助你完成計劃?！?/br>
    格里菲斯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已經因為理智蒸發瘋了還是別的原因，這個生物的言語在他聽來清晰流暢，而且非常悅耳。深深的恐懼和警惕讓他抱著極大的懷疑，不敢相信琵洛蒂斯的話。

    許多怪物都擁有偽裝成人形，蠱惑人心的力量。它們窺探心靈深處的渴望，用曖昧的語言說出來，誘導人類成為它們的食物或者奴隸。

    等等，琵洛蒂斯？這不就是精靈一直在搜索的和哈蘭迪爾有關的那個神秘生物么？

    格里菲斯立刻回想起了自己為何會來到這里——精靈們看破了他的身份，知道勞娜小姐是格里菲斯假扮的。這件事嘉拉迪雅肯定不會說，難道是艾露莎告訴他們的？抑或是某些蛛絲馬跡泄露了情報？

    話說回來，接受雅蘭的艾維娜女士委托前來協助的精靈很清楚格里菲斯與嘉拉迪雅的關系，也許從一開始就懷疑和嘉拉迪雅非常親密的“勞娜小姐”的真實身份。

    等一下，那臺安置在提豐船頭的捕鯨叉有著濃稠的血氣，仔細想想，身為女巫的勞娜怎么可能駕馭呢？精靈們想必一開始就策劃好了，借機加以驗證……在這個過程中，艾露莎是知情的，并且在最后一步幫了一手……

    他們都在期待我和琵洛蒂斯的會面……格里菲斯飛快的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他意識到自己思路清晰，反應靈敏，不像是受到了暗示和cao控。

    艾露莎總不至于害我吧，她的行動和言語，像是在觀望和期待我和這個生物的互動。萬一發生什么，我就向嘉拉迪雅呼救，她離的不遠，這修格斯妹子還能把我吃了不成！

    想明白事情以后，格里菲斯略微寬心的問道：“那么，我的計劃是什么？”

    琵洛蒂斯便說起了她和格里菲斯的約定。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我原本沉睡在極南冰原，等待著古老者御主的到來?！?/br>
    “你的族人發現我的時候，你們的世界正面臨空前的危機。在我的主人，古老者，勢不可擋的入侵行動中，你們的文明是注定要毀滅的?！?/br>
    “作為求生計劃之一，你向我提出了一個建議……”

    “帶領你和你的族人前往某個時空，那是人類文明戰敗后，接受奴役后的時代，也是反擊的戰場?！?/br>
    “反擊誰？”格里菲斯問道：“現在的時代可以擊敗古老者？他們在哪？人類的力量比過去強大了許多嗎？”

    “沒有沒有……”琵洛蒂斯搖搖頭：“要我看，過去的人類比現在強多了，有穿梭于星辰間的戰艦，比一個城市還要大！它的光芒，比太陽還耀眼！”

    銀發的修格斯妹子一邊說，一邊舉起雙手畫了個大圈，意思是星艦有那么那么大。

    “這艘巨艦現在在哪？”格里菲斯問道。

    亞修拉他們剛剛可說要盡快取回“武器”。他可沒見過這么厲害的戰艦，如果琵洛蒂斯說的是真的，說不定接下來的任務是把星艦找到，挖出來。

    “我想，應該是沒了。唉你別沮喪，這樣的星艦至少有一千艘呢！當它們啟航的時候，一千個太陽排成了矩形的陣列，電弧布滿了星星和艦隊之間的天幕，織起了銀色的巨毯。這堵太陽的巨墻以雷霆萬鈞的氣勢向太空深處前進，數百個英雄張開金色的護盾，背身雪白雙翼的天使手持光弧投槍，他們是與艦隊一起作戰?！?/br>
    “那一刻，星辰大海默默收斂了自己的光芒，聆聽人類向宇宙進擊的咆哮?！?/br>
    這該是多么強大的艦隊，聽起來似乎有極高位階的圣職者和獵魔人助陣，而且只是艦隊的配角。格里菲斯驚嘆道：“太好了，這些戰艦在哪里？”

    “應該都沒了?！毙薷袼剐〗阏f道。

    “……”

    “具體情況我也不了解。艦隊啟程不久，我就遵照和你的約定，穿越了時空的隧橋潛伏下來，等待著你的到來，”琵洛蒂斯說：“如果人類打贏了，我們也不會相遇的。而且，那時的你非常確信人類必然戰敗?！?/br>
    如此強大的力量都戰敗了？那是一場多么慘烈的戰爭？

    格里菲斯難以置信的搖搖頭：“這樣一支神話中的大軍都無法抵擋的敵人，我該如何抗衡？”

    “這我怎么知道呢??？”修格斯瞪了格里菲斯一眼：“你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還威脅我說，如果想要自由，想要和心上人在一起，就必須照你說的做。只有擊敗了古老者的文明，我們才有未來?！?/br>
    敢情你什么也不知道……那能幫我什么？格里菲斯更加奇怪了。

    這個自稱修格斯的生物看起來態度不錯，也沒有敵意?？墒?，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過去的我要他做什么呢？

    他思考了一會，接著問道：“那么，你總有什么東西要給我，或者某些情報要提供給我吧？”

    “嗯，有的?！?/br>
    琵洛蒂斯點點頭：“我的任務之一，是為你抵達這個世界提供指引，我來了，你們才能來。這個世界一定有某些特定的條件，讓你認為存在勝算。和你匯合以后，我需要提醒你，這里真正的統治者是古老者。他們既是我的主宰，也在奴役著人類和精靈，要找出他們的下落。最重要的提醒是——中尉，你必須立刻開始準備，與世界的救世主一戰并且消滅他?！?/br>
    “為什么我要與救世主交戰？這豈不是在與整個世界為敵？噢，我明白了，你接著說?！备窭锓扑拐f到一半自己明白了過來。

    看到自己的合作者理智健全，修格斯顯然松了口氣：“我定位這個世界有一些特殊的條件和參數，這是你設定的，我并不知曉。我所知道的是，這個世界已經到了風雨飄搖的境地，魔能作為最重要的靈能來源變得越來越危險。古老者的世界曾經出現過類似的情況。他們必須選擇，支付驚人的代價?！?/br>
    “時機成熟以后，救世主會降臨在這個世界，引導他們前往新時代。他強大的難以想象，卻是你必須摧毀的?！?/br>
    “有多強大？”

    我要不要聽信這件怪事姑且不論，有關救世主和這個世界的情報都是極珍貴的……格里菲斯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細致的掌握情況。

    修格斯解釋道：“你一定知道，這個世界有20條通往神明的非凡途徑，分別擁有各自不同的力量，彼此不能共享特性。這20條途徑分別是圣光的守護與祈禱、黑夜的隱匿與控制、風暴的能量與精神、星月的旅行與培育、火焰的勇氣和鍛造、秩序的律令與錯誤、星空的命運、深淵的混沌、夢境的瘟疫與預言、生命的血rou、造物的變異與幻想、喰煞的荒蕪?！?/br>
    “我知曉它們的力量?！备窭锓扑裹c了點頭：“但是你說的不全”。

    “在這20條神之途徑之外，有一種與眾不同的、屬于救世主的神秘，”琵洛蒂斯說道：“這也是你要面對的，施法者的力量，可以復制另外20種非凡力量的終末之力?！?/br>
    魔法竟然可以施展另外所有的非凡力量？！

    格里菲斯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沒有聽錯，中尉，”修格斯還在用著過去的習慣稱呼他：“普通的施法者受到魔力和知識的局限，但是救世主不同。他擁有最強的護盾、最快的速度、最深邃的心靈和無法捕捉的足跡。他有無數種辦法強化自己，削弱敵人，可以洞悉深淵和心靈的深處，甚至可以將亡者復生，窺探時空之謎?！?/br>
    “這樣的敵人，我如何能夠勝得了他？”

    “這就是你的問題了，”修格斯小姐攤攤手：“看來你的記憶被清洗的夠徹底的，真糟糕，你要是忘記了自己的戰略那可如何是好？”

    “不過，從好的方面看，你連自己都騙過了，你的敵人更不會意識到還有一個途徑，不屬于任何神靈的力量正在蘇醒?！?/br>
    “沒錯，這就是能夠抗衡魔法的，人類最后的希望……”

    “隱藏在歷史塵埃下的戰爭騎士！”

    “這是你的武器！”

    第422章 1445年1月1日御前會議事件

    “格里菲斯那邊有消息傳來嗎？”

    第二紀1445年1月1日凌晨。新年的第一天天還沒亮，威廉·德·拉莫爾伯爵一邊穿外套，一邊問睡眼惺忪的女兒。

    “嗯？”索尼婭揉著眼睛：“試煉期間的訊息可能會被偵測，所以沒有聯絡?！?/br>
    窗外一團漆黑，北風用力拍打著窗戶，想要從厚玻璃的縫隙間鉆進來。

    伯爵夫人開門進來，給丈夫披掛胸甲和斗篷。冷風隨著她的腳步一擁而入，讓索尼婭打了個哆嗦，困意散了四分。

    她睡的迷迷糊糊的時候被貼身侍女叫起，接著被告知本應留在拜耶蘭或者前往維羅納軍團大營的伯爵夫婦來布蕾米鎮上了，卻不知發生了什么事，讓他們連夜趕來。

    “哼！”伯爵夫人柔聲說道：“你看夏龍一家多聰明，躲進軍營和家里，等到分出勝負了再出來。你是這輩子也忘不了自己曾經是個大兵了么？”

    索尼婭注意到mama的語氣帶著些許埋怨，但是依然溫柔，似乎還想再努力挽留一下、阻止些什么事。

    伯爵的情緒不是很好，含含糊糊的說了些什么，而且刻意避開了妻子的眼睛，與其說是在向她解釋，不如說是自言自語。他嘀哩咕嚕的說著不連貫的話，索尼婭只聽清“陛下的封臣”

    “職責”之類的只言片語。

    這兩人剛吵過架！索尼婭連忙乖巧又可愛的問：“可是可是，為什么爸爸mama要來這里？”

    “這次的會議不應該是由我負責嗎？”

    “情況發生了一些變化，”伯爵摸摸女兒的腦袋，溫言說道：“今天的御前會議由我出席。陛下可能會問一些軍務，還是我出席比較好。你們回拜耶蘭去?！?/br>
    “威廉……”愛蓮娜伯爵夫人一臉的不高興，抱著胳膊攔在門口。索尼婭看見一同來的仆人手里除了行李還拿著幾本小冊子，標題上寫著《致國王陛下財政報告書》、《拜耶蘭財政部美德談》。

    這些都是前天被從會議中驅逐出去的市民代表寫的。他們離開會場以后躲進了一個室內網球場避風，不愿就這樣兩手空空的回家。

    這些紳士們大老遠趕來開會，原以為會得到尊重和禮遇，誰想元老和巫師根本沒把他們當回事——首都和外省的工商業主、農場主和礦主們能老老實實繳稅那自然是最省事的；如果不識抬舉，那就讓拜耶蘭大兵和天選者之祭的奇跡來教教他們什么是真理。晚上就要下鍋的肥豬竟然和廚師討價還價起來！

    意識到自己就是肥豬的市民代表先是被元老和巫師氣的半飽，接著又在北風里灌了個全飽，大家群情激憤，激動的發表了一份宣言。在這份網球場宣言里，怒氣沖沖的代表們的要求比起會上的無代表無納稅還更進了一步——“不立憲，我們就不玩了！”

    這個聲明要求從根本上改革拜耶蘭的議會制度，原本由國王、元老院和巫師們共治天下的體制將會剝離出很大一塊決定權交給工商業主和市民。代表們連夜編寫印刷的小冊子像野火一樣在民間傳播。拉莫爾家的客廳也收到了一份。

    市民階層的代表指出了王國財政即將破產的現實，連續的戰爭、叛亂和神秘災難，超額發售的債券認購情況極其糟糕，即將到期的債券事實上已經不可能兌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