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崔閭要不是陪著他去的西城,就那些為了多分土地,而將女子貶的一無事處之人,根本不可能給好臉色,對著那胡攪蠻纏之人,直接能以殺威棒震之。 他也是忍了又忍的,才將那股子怒氣壓下去,涼涼的眼神一直從西城回到衙署辦公堂,才勉強收了回去。 太上皇的龍興之地在北境,他所有的一舉一動,北境百姓都有目共睹,并給予了他非常正向的反饋與支持,偶爾一兩個刺頭,也會被其親族鎮壓下去,他的那些惠民之舉,是直接呈現在那一地的百姓眼前的,所以,他的號令與指向,那一地的百姓無有不從無有不應。 可其他州府不是,包括江州在內的所有百姓,只是知道天下換了姓,未嘗有親身體會過太上皇的與民同甘共苦的過往,也沒有直接參與過他的那些惠民之舉,聽的各種小道消息,就跟聽傳奇似的,根本無法感同身受。 還有一點就是,北境普及了四五十年的教育,那里幾乎人人識字懂算術,從那里出去的掌柜伙計,根本不愁活干。 可大寧天下,又有多少個州府能做到人人識字呢? 愚民愚的不就是未開化的思想么?可他們上哪去識字呢?沒有條件讓他們理解太上皇的土改理念,而太上皇目前也是做不到全天下普及文化知識,那些掌握著大量書庫的勛貴世族,從根本上就要斷絕百姓的自我意識,對于推行文化普及,全都嗤之以鼻,連所謂的大儒,也在跟天子算賬,說讀書所需的花費,不是平民百姓能承擔得起的,再說,讓百姓全都上學識字去了,誰給他們的田地澆水施肥,誰幫他們做工干活,那戶部稅收又從哪里來? 他們把戶籍制度分的那么細,匠藉、工藉、樂藉、軍戶、灶戶,以及水上船戶,為的,不就是遏制民眾意識的覺醒么?這些被分出來的所謂賤藉,三代內都被拒在考場之外,那剩下的普通農戶,再因田地失去生活來源,靠著佃地過活,就算有資格進學,又哪里真的有那個經濟實力供養呢? 所謂的耕讀之家,得是經過至少三代人的積累,才能舉全家之力供出一個孩子,如此限制苛刻的進學之路,非以天道酬勤來涵蓋的,有時候還得靠著老天幫忙,及全家人的齊心攜力。 這就導致太上皇對這些子民們,很是心存愧疚,以為自己登鼎之后,就能一展抱負,推行許許多多的惠民之政,讓天下百姓都能在他這一代人的手里,不說致富,至少能得個溫飽,脫離被奴役的命運,然后教育一視同仁,可惜種種理念出師未捷,如今便只能硬灌輸,然后用自己巨大的忍耐力,去容忍質疑與不理解他的子民,想著盡量能以更溫和的方式,教這些人跟著自己的腳步走,有北境一地的先例在,他難到會挖坑給自己的子民吃? 可沉淀了上千年的封建教條,不是靠嘴說靠寬忍,就能說服和改變的,崔閭在夢里看過他的一些所謂的心路筆記,說是野史,可現在想來,其實都有跡可尋。 人總是在吃虧以后長記性,太上皇的忍耐力,也會在親近人受損傷甚至危及性命之后告馨,那野史上有記一則殺民事件,錄的是宣和三十二年后的某日,說太上皇與百姓拔刀相向,怒斬一鎮百姓近百人,后被不要命的史學官添上一筆暴戾辣評,但正史記錄里,卻沒有這一則事件的任何描述。 崔閭卻是透過那不知真假的心路筆記,旁測了一下自己身處其位的憋悶郁結,然后再以太上皇視角揣測之,其實不難聯想到他情緒崩潰的點。 他又不是真的神,本來就以殺伐起家,對敵從不講柔情,為了徹底杜絕北境的外族之擾,他甚至欲將整個涼羌滅族,要不是人家跑的快,直接逃去了俄尼楚,恐怕這世上早沒有涼羌一族的存在了。 這樣一個人,能忍住手里的刀,不砍向那些怎么也說不通的封建老頑固,十幾二十年的奔走在大寧朝州府各地,心性忍性耐心已經非常人不可得,上位者的身份從來沒有蒙蔽過其雙眼,也從來沒有想將手里的刀,對準那些跳腳與他對著干的愚民百姓,換誰來都得贊一個圣人言。 可人哪有不崩潰的點?只沒戳到痛處而已。 無論正史是否記載過太上皇的失態之舉,但作為人來講,尤其是近距離與太上皇相處了這些日子的崔閭來講,他是信野史里那一段的記載的。 有些無法教化的愚民,那些守著封建教條不思變,為著一己之利謀私的鄉紳里長,其實殺了反而好,留著只會讓盲從者繼續盲從,讓煽動者繼續盈利,殺之而后快,才是當局決斷的該有手段。 施政者太仁慈了,反而會成為得寸進尺者的把柄。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在這一點上,崔閭其實很能與太上皇共情,對著那些怎么也教化不了的,不如直接送他們去見閻王來的好,要頭疼也請閻王去頭疼,來日去了地底下,打官司都沒帶怕的,換誰來也指責不了他。 只不過這離太上皇舉刀向民還有十二年之久,這時的太上皇仍然堅信著愚民可教,私利者可引導的信念,對著那群胡攪蠻纏者,仍保持著無知者可諒解的心態,畢竟在普及教育這塊上,他自覺有虧,如今親力親為,被一些口水濺到,也只認為這是改革路上必經的磨難。 回衙署的一路上,崔閭都沒在他臉上看到挫敗感,除了疲累,眼神依然堅定,大有一日說不通,明兒再來的越挫越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