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科舉路 第62節
他仿佛不需要思考一般,落筆即是答案,手中的筆桿輕輕搖晃,與少年額頭上那縷那在晨風中輕顫的額發相和,仿佛是在奏一曲令人驚絕的華章。 最起碼,徐韶華對面考棚的學子整個人都木了。 那學子并不是初次下場,可是他從未想過自己能再短短半個時辰內被一個震驚兩次。 那個他都沒有想到的小炭盆就不提了,他下場這么多次,還是頭一次看到有人只看一會兒題目就能這般下筆如有神的! 這莫不是考神附體吧! 徐韶華并不知道對面學子的暗中揣測,此番正場考題,他倒是答的酣暢漓淋。 考題相較于晏南省的那本科舉紀要來說,難度中上,想來也是縣令大人憐惜瑞陽縣學子書籍匱乏的原因。 其中有默經十條,俱取自較為熟識的詩經、論語、禮記等,也是和教瑜大人在特一號學舍考校那般,取中為題,要求學子補上前后句。 這些默經的難點便在于前句,后句者,若能通背,便可以很輕易就順下來了。 至于前句,那便要求學子對于經書不說倒背如流,卻也能迅速定位該句出處,否則在默經之下,可還有經論一篇! 經論之題目,大多出自經書斷句之中,若是連前面的默經都做不到,這經論自然也就更難了。 本次正場的經論題目為:哿矣富人,哀此煢獨。 徐韶華看到這個題目的時候,便不由得揚了揚眉。 此句,出自詩經·小雅·正月末句,大意為富人之家多歡樂,窮人之家多孤苦。 但徐韶華雖然與縣令大人滿打滿算只見過兩面,他并不是這樣自怨自艾之人。 而考題的范圍只在四書五經之中,是以此句若是并不指詩經原義,那么其即使自有出處。 如若考生能分析到這一層,那么就要重新開始審視此句的出處了。 比如,孟子之書中那句孟子勸齊宣王施行仁政之時的勸誡之言: 詩云:‘哿矣富人,哀此煢獨?!?/br> 是以,此題考的不是表面上的富人與窮人的對立之言,反而是一腔憐民愛民之心。 不過,縣令大人一腔憐民愛民之心,考生們卻不能這般作答??h令大人為一地父母官,自有憐民愛民的本事,可作為考生呢? 徐韶華定了定神,隨后開始提筆: “學生謹答,夫富人之哿,莫若天恩之賜,煢獨之哀,莫若天恩不至。斯民之貧富哀樂,在乎安民之政。民之本,為田……” 徐韶華開篇先是按照慣例表達的一下對朝廷圣上的敬意,隨后便急轉進入正題,他引經據典,以曾經徐遠志告知的地里收成、當朝賦稅等為基,將其一一羅列出來,先給予肯定,又表示以本地之清貧,或可開源節流云云,皆是則可使富人窮人皆有樂可享。 如此,洋洋灑灑,近五百字,等徐韶華寫完,已經是正午之時。 徐韶華并未急著交卷,而是先取出了自己放在考箱里的點心,慢條斯理的吃了起來。 點心有些干,考棚里備著的清水只有角落那一碗研墨用的冰水,徐韶華并未取用,只吃的很慢,等到半個時辰后,徐韶華這才將幾塊點心全部吃完。 不多時,有學子陸陸續續開始交卷,徐韶華也在人群之中。 龍門每逢五十人一開,徐韶華正好在頭一波之中,等他順著人流走了出去,便看到張瑞被沉重的木枷套著脖子和手腳,這會兒已經沒有力氣直起腰來,整個人借著枷鎖半跪半趴著。 有路過的學子看到這一幕,要么視而不見,要么狠狠的啐一口。 無他,能被這樣處置的,唯有科舉舞弊之徒! 若不是縣令大人明察秋毫,讓他們與這樣的人同場科舉,也不知會把誰的名次擠下去。 張瑞已經跪了大半日,他身上的衣裳單薄,發絲上還掛著不知是誰扔的臭雞蛋滴答落下,整個人已經有些頭暈目眩,可更多的,卻是未來的無望。 徐韶華出來后并未離去,徐易平特意租了一日的馬車在外等候,徐韶華則坐在溫暖的馬車里等安望飛出來。 交卷后的龍門,乃是一個時辰一開,安望飛混在第二批考生中走了出來,剛一出門,他一眼便看到了在馬車旁等候的徐韶華。 “華弟!” 安望飛這聲一出,不遠處跪著的張瑞也猛的抬起木枷看了過來,安望飛被其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等看到了他的面容后,安望飛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背脊竄了上來。 真的是他! 安望飛震驚的瞪大眼睛,看向徐韶華,徐韶華握住他的手,唇角含笑: “望飛兄,先上車再說吧?!?/br> 安望飛點了點頭,連方才想要與徐韶華探討考題的心思都沒有了。 滿腦子都是,華弟都猜對了! 安望飛就這樣渾渾噩噩的和徐韶華一道回了學子舍,徐韶華叫來小廝送了一壺熱茶,給安望飛倒了一杯: “望飛兄,回神了?!?/br> 安望飛冷不防碰到有些guntang的杯壁,差點兒沒有跳起來: “嘶!好燙!” 徐韶華抬手,用手背試了試: “正是可以入口的溫度,怕是望飛兄的手太涼了?!?/br> 安望飛這會兒不光覺得自己手涼,連心也涼透了,仿佛透著風似的。 那許青云當真心狠手辣! 安望飛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華弟,那張瑞……” 徐韶華和胥吏離開的時候,隊伍里黑燈瞎火的,安望飛并未注意到張瑞的身影,卻沒想到……那罪魁禍首竟然真的是他! “他試圖將沾了松脂的小抄丟在我的身上,又在縣令大人面前百般狡辯,惹的縣令大人大怒,這一次怕是要在外跪足了時候?!?/br> 徐韶華大致說了一下事情的經過,原是徐韶華那支擊落了紙條的毛筆被兵將還回來后,徐韶華便敏銳的察覺到了上面松脂的氣味。 再一聯想當初安望飛所說的張瑞出身長松村的事,便知道這事只怕是其百密一疏。 張瑞住在長松村,對于松脂司空見慣,甚至對于其氣味也不大敏感,這才讓徐韶華抓住了他的關鍵弱點! 安望飛聞言,定了定神: “張瑞此計實在歹毒,幸好華弟機敏!此番,他對同窗下手,試圖誣陷華弟,乃是罪有應得,縣令大人處置的對!只不過……華弟你如何確定是此人?” 那天,爹帶來了五個嫌疑人,華弟沒用多久,便確定張瑞為下手之人,直至今日張瑞跪在外面,他仍然覺得百思不得其解。 徐韶華聞言,抿了一口茶水,笑了笑: “望飛兄可記得那日我說過,那背后之人定然不會選擇教瑜大人推薦的三位廩生?!?/br> “是,那日張瑞因為迷路,誤了時辰?!?/br> 安望飛點了點頭,繼續看著徐韶華,而徐韶華看了安望飛一眼,這才不疾不徐道: “可是,那日教瑜大人足足給了我們三個時辰,那三位廩生都住在城里,便是整個瑞陽縣城走完,也不過堪堪兩個時辰,他究竟是迷路,還是不愿意和三位廩生有所粘連?” 安望飛不由得陷入沉思,片刻后,他眼睛一亮: “他怕牽連自己!” 徐韶華聽罷,終于笑了開來: “正是。張瑞可不知道我要選那位廩生做保,若是與我同一廩生,屆時我若是有事,他也會沾染污點?!?/br> “而從張瑞一開始便用林亭之流引誘齊哥兒的法子,便可知其并不是愿意為自己招惹是非之人。 他處處小心,步步謹慎,可恰恰是因為他太過愛惜羽毛,反而露出了破綻?!?/br> 徐韶華淡淡的說著,安望飛聽到這里,只覺得頭腦一清,不由一拍大腿: “原來如此!我怎么沒有想到?!” 徐韶華聞言不由一笑: “瞧望飛兄說的,這種事兒本不是多么重要的,何須對其上心?” “怎么就不重要了!他可是差點兒害了華弟你!” “望飛兄,害我的可不是張瑞。他不過是被人在身后推動的卒子罷了?!?/br> 徐韶華說著,緩緩起身走到窗前,順著學子舍遠遠看去,可以看到那遠處擠擠挨挨的考棚,再遠的,便是隔壁的霖陽府了。 “害我之人,尚在遠方,眼前之人,實在不足為懼。望飛兄此時便焦急起來,有些為時過早?!?/br> 午后的微風雖然還帶著寒意,可是臨窗的少年卻毫無畏懼般,筆挺而立,恰如其下翠竹,風姿灼灼,令人向往。 安望飛聞言,喉頭動了兩下,端起已經有些溫了的茶水,一飲而盡: “是我心急了?!?/br> 徐韶華轉過身,低眉含笑: “無妨,望飛兄也是擔心我罷了?!?/br> 安望飛點了點頭,看著手中的茶碗,不由發起了呆。 他擔心華弟,也……擔心自己。 安望飛自認自己做不到許青云那般心狠手辣的,若是有朝一日,他能入仕與之對上,他實不知自己在其面前可有勝算。 而就在安望飛胡思亂想之時,他只覺得肩膀一暖,他不由得抬眸看去,眸底還有未曾收起的無錯,徐韶華仔細看著,半晌這才道: “望飛兄,這是怕了?” 安望飛一時無言,他愣愣的看著徐韶華,明明是比自己還要年少的少年郎,可是他坐在那里,便如同一把剛剛開鋒,泛著寒光的利劍! 他在,便無人敢攝其鋒! 那樣通身昂揚的銳氣,是他這輩子都不會有的! 安望飛苦笑著抹了把臉: “華弟,我……我確實心有畏懼。我從未想過,竟有人會這般毒辣!華弟不過是無意遇到了那兩個賊人,他便要下如此毒手嗎?他人性命、前途,在他眼里又算什么?” 徐韶華亦是不由默然片刻,這才徐徐道: “正因如此,你我已無退路,若不爭,他日也不過是旁人俎上魚rou罷了?!?/br> 徐韶華定定的看著安望飛,安望飛亦是回看過去,他在華弟的眼中,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須臾后,安望飛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 “是我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