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別忘記我

    周秦去了京城, 扛著槍去的，被特勤處中央安保人員當恐怖分子圍堵在大門口。

    金耀光急得滿頭大汗：“老周，把槍放下，有話好好說！”

    “讓姜洛出來?！睕]用滾字, 已經是周秦最后的涵養。

    當時情勢劍拔弩張, 一不小心就要擦槍走火。

    金耀光腦門直竄火, 特種兵們的指頭都搭在□□扳機上，瞄準鏡鎖定了氣焰囂張的周秦。

    “何必呢？”金耀光苦著臉道。

    “我媳婦丟了?！敝芮爻嗉t眼眶：“你問我何必？！”

    那不是你兒子嗎？！金耀光一句話卡在喉嚨里, 瞅著周秦那胡子拉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一是無限感慨, 搖著頭說：“老周啊，你咋就不明白呢？”

    周秦懶得跟他講道理：“讓姜洛出來, 否則我明天就找媒體, 把他是外星人的事宣揚出去?！?/br>
    “……”金耀光跳腳：“你這是造謠, 你他媽為了個男的，你要坐牢啊你？！”

    周秦冷道：“老金, 別跟我廢話，讓姜洛出來?！?/br>
    金耀門太陽xue突突地跳。

    昨天尤異消失的消息傳出來，姜洛干的第一件事, 不是慶祝大功告成, 而是買機票遠離北京，跑路了。至于去了哪, 他誰也沒告訴。

    跑之前, 姜洛還說：“躲命要緊, 諸位自求多福?！?/br>
    不得不說, 還是姜洛了解周秦。

    現在周秦鐵了心要見姜洛, 腰間還掛了一串雷o管, 擺明了見不成人就和他們同歸于盡。

    金耀光一個腦袋兩個大，他現在上哪去找姜洛??？

    曹源急匆匆地出來，正撞上兩波對峙。

    他縮著脖子喊了聲：“老大?！?/br>
    周秦頭發凌亂，一夜間冒出胡渣，鬢邊還有夾雜了兩根白，他握著槍的手一刻沒松，如瀕臨絕境的困獸，死死地瞪著他：“找姜洛?！?/br>
    “……”曹源苦笑：“老大，姜處不在?！?/br>
    周秦握槍的雙臂驟然抬高。

    曹源摸摸外衣下的防彈衣，鼓起勇氣上前：“老大，聽我說，尤大師留了信給你?！?/br>
    周秦愣怔。

    曹源道：“尤大師早就料到今天?！?/br>
    周秦咬牙切齒：“什么時候?！?/br>
    曹源看著他，輕聲道：“很多年前，1935年?！?/br>
    周秦拿槍的手劇烈顫抖。

    “……”曹源面露憂傷：“聽起來也許不可思議，但的確如此?！?/br>
    “在哪里？”周秦哽咽：“他的信?！?/br>
    曹源直起身：“你把槍放下，我帶你去?！?/br>
    “老大，”曹源和他一樣難過，“有些事，是宿命?！?/br>
    ——那天晚上，捧著水杯的青年，神情莫測地立在黑暗中，看著他，對他說：“周秦啊…”

    ——他說：“預言，是既定的未來，不可更改?！?/br>
    曹源帶他去了機密檔案庫，他的權限不足以進去，幸好姜洛短暫地為他開通了權限。

    曹源調出1935年的存檔，線裝舊筆記本紙頁泛黃，封面寫下主人的名字：尤異。

    曹源把筆記本放進周秦手里：“內容我們都沒看過，遵照尤大師當時的遺愿，姜處代為保管至今，現在該交給你了?！?/br>
    周秦接過來的時候，差點沒拿住，手抖得厲害。

    曹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慢慢看，我先出去了?！闭f罷離開檔案庫，將周秦一個人留在昏暗的房間中。

    “……”周秦拂過封面上的名字，毛筆寫下的歪歪扭扭兩個大字。

    他本來想教尤異練字，后來太忙了，也沒有時間。

    周秦感覺自己站不住，手抖，腿發軟，他一天一夜沒睡覺了，精神卻異?？簥^。

    他捧著筆記本，找了張板凳坐下。

    翻開封面的時候，周秦設想過尤異會寫些什么，告別、勸他別傷心、告訴他去了哪里、還會不會回來。

    但實際上，筆記本第一頁就只有三行字：

    周秦；

    別忘記我為他們做過的事；

    別忘記我；

    整本線裝筆記，除了這三行字，別的什么也沒有。

    真像尤異的風格，干脆果斷，絕不拖泥帶水。

    周秦笑著笑著，眼珠子滴下來，墜進紙面，浸出一團深色，他把筆記本合起來，貼在心口，想象著尤異拿毛筆寫字的場景。

    無垠黑夜，群山間，舊房屋，煤油燈，一小只尤異。

    時光飛逝，他們之間，轉眼橫亙了八十五年的距離。

    漫長的歲月，不肯帶著肝腸寸斷的人回頭。

    周秦彎下身，雙肘撐住膝蓋，蒙著臉，壓抑著低吼。

    曹源守在檔案室外，耳邊回蕩著近乎于悲壯的嚎啕，他扭頭擦了下眼睛。

    周秦在里邊待了很久，出來的時候，失魂落魄，雙手死死捏著線裝筆記本。

    曹源無言，拍了拍他的肩膀，到這時候，任何安慰都是冒犯。

    周秦嗓音沙?。骸拔乙妳蔷S?！?/br>
    “……”曹源苦笑，點了點頭：“姜處猜到了，他說等你看到筆記，就帶你去見吳維?！?/br>
    “但是老大，”曹源正色起來，“姜處也提醒你，接下來你的所有行為，將與特勤處無關，你的生死，特勤處也概不負責?！?/br>
    “……”周秦抹了把臉，把鼻涕和眼淚收回去：“走?！?/br>
    吳維泡在玻璃鋼里，面前是大屏幕，在放電影，名偵探柯南。

    曹源推開門：“吳維，老大來了！”

    玻璃缸中的木乃伊轉了下頭，姿勢十分僵硬，張了張嘴：“老大?！?/br>
    木乃伊的聲音不好聽，像兩片磨砂紙剮蹭。

    周秦上前：“吳維?！?/br>
    吳維有點想哭：“老大，你別說我了，我都知道?！?/br>
    周秦：“你知道什么？”

    吳維：“我知道你老婆沒了?！?/br>
    周秦：“那你還嗑瓜子看電影？”

    吳維：“我錯了嗚嗚嗚?！?/br>
    周秦繞著玻璃鋼轉了一圈，瞅瞅地上的瓜子皮：“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吳維：“老大，我接下來要說的事，你可千萬別害怕?！?/br>
    周秦抱臂：“嗯?！?/br>
    木乃伊兩只眼珠釘在周秦身上：“尤大師出生于上個世紀，在1935年他就死了，填了龍脈。這個你應該知道了?！?/br>
    “知道?！敝芮睾喼笔且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尤異就從來沒對他說過實話。

    他確實不會死，因為他早死了。周秦磨牙礪齒。

    “但是呢，尤大師的死亡和我們大眾意義上的死亡不同?！眳蔷S說：“龍脈之下全是虛無，尤大師跳下去，一是填了龍脈，二是鎮壓虛無。如果當時尤大師不那么做，龍脈既損，國運將斷，那時才是真正的大難臨頭?！?/br>
    周秦強迫自己冷靜：“尤異下去就能拯救國運？國運改變靠的難道不是整個民族？！”

    “……”吳維噎了下：“老大，你和他一起經歷了這么多事，你還相信這世上，沒有天命這種說法嗎?！?/br>
    “……”周秦無言，深吸口氣。

    “民族的披肝瀝膽，必然是最終原因，而龍脈的存續就像一把游戲里的輔助，可以沒有，沒有這把游戲也能進行下去，也能贏，但最終你會發現，他不可或缺?！眳蔷S看著他：“你懂我意思嗎？”

    “虛無又是怎么回事?！敝芮匾а?。

    吳維伸手，掌心蔓延出無數黑色裂紋。周秦擰緊濃眉。吳維蜷了下五指，虛無收回去，消失不見。

    “龍脈下，就是它們。它們原本存在于地底深處，秦嶺龍脈受損，這些東西逐漸蔓延出來?！眳蔷S頓了頓，續道：“到1935年時，因為祖龍脈斷裂，虛無的擴展不可避免。尤大師身上背負了親族血債，他跳下去，以自身之惡鎮壓了它們?！?/br>
    “親族血債？”

    “這個你別問我了，這是他們蚩尤后裔自己的事?！眳蔷S感嘆道：“那一瞬間，虛無將他撕成了碎片?！?/br>
    “什么意思？！”周秦敏銳地察覺：“碎片？！”

    “時間碎片?！眳蔷S凝重道：“虛無是時空的裂縫，尤大師的身體就在這些裂縫中四分五裂，更準確地說，虛無撕碎了他的時間和空間。所以你看到的尤大師，時大時小，從十八歲到三十二歲，他都出現過?！?/br>
    周秦閉了閉眼睛，因為對物理還有點興趣，所以理解這些東西對于他來說，不困難。

    尤異的人生變成了無數散落在時空中的碎片，在初遇時，周秦碰到的是十八歲的碎片，而到了湘西鬼蜮，就是二十歲的碎片，最后是三十二歲。

    碎片的變化，會讓尤異失去某段記憶。

    有些碎片經歷過那些事，有些碎片沒有，所以尤異的記憶也在跟著變化。

    周秦記得這樣的情況出現過好幾次，上一秒他和尤異一起經歷的事，下一秒尤異就完全不記得。

    不是尤異不想記得，而是他的人生碎片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