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身世

    尤異用舌頭薅蟲子的時候, 周秦就醒了。

    當時的場景很恐怖，周秦的心跳也很恐怖。

    在這恐怖怪異之中，按理講不該有絲毫旖旎情緒，然而那種克制不住的狂喜讓周秦差點笑出聲。

    然后尤異毫無留戀地丟開他, 像個拔x無情的渣男, 轉身投入對面的麒麟懷抱。

    啊不, 嘴……

    周秦沖過去：“異崽？”

    尤異一連串呸呸呸。

    周秦胸口欻欻中了兩箭，他含淚捧心：“這么嫌棄?！?/br>
    尤異指了指他呸出來的蟲子。

    周秦恍然大悟。

    蟲子殘留在嘴里的感覺尚未彌散, 有點像小時候吃得那種跳跳糖，噼里啪啦一陣亂爆, 震得口腔酥酥麻麻。

    這些蟲子是麒麟的養料。

    吃飽喝足，麒麟的眼睛照出綠光, 光束直達青銅門右側凹槽。

    鉸鏈拉動, 閉合的大門隱隱開啟。

    尤異拽上周秦：“走！”

    “去哪里？！”

    “酆都?！?/br>
    青銅大門關閉前, 兩人剛好摔進去，同時滾倒在地。

    周秦臂傷綻開, 血水浸透紗布。

    尤異叼著手電筒，抓起他的胳膊，抽出紗布三下二除五重新包扎。

    就在這短暫的喘息中, 手忙腳亂之際, 周秦看著額間滲出冷汗的尤異，摸了摸他的腦袋：“不急, 我沒事?！?/br>
    怎么可能沒事？！

    從進天池到現在, 兩人連續二十小時沒休息, 再加上中毒失血, 周秦面色白得嚇人。

    尤異瞪著他：“就這么重要嗎？”

    周秦微怔, 腦子里嗡嗡的, 沒反應過來：“什么重要？”

    “任務?！庇犬惖溃骸熬扰肿??！?/br>
    “……”周秦笑了下：“重要?！?/br>
    尤異將紗布打了個死結，癱坐回去，默然不語。

    周秦抻長胳膊，一把攬住他，尤異斜靠在他肩頭，抱著刀，面無表情。

    “咱們真進地府了？”周秦茫然地問。

    尤異撩了下眼皮，不咸不淡地：“嗯?！?/br>
    “這里埋著的，不會真是閻王爺吧？”

    “……”尤異搖頭：“不會。閻王爺又不會死?！?/br>
    周秦忍俊不禁，摸了摸他的腦袋，輕輕拍了兩下：“再休息五分鐘?！?/br>
    他摸出手機看時間，信號當然是沒有的，屏顯時間3:02，此刻外界正是凌晨。

    “尤異，”周秦正經起來，“我有一個問題?！?/br>
    “說?！?/br>
    “你的祖先，是誰？”

    幻境中那一幕揮之不去，在連綿無際的山峰之上，流不盡的鮮血將山頭染成夕陽的血紅，那是一場力量懸殊的對決，黎明到來時，戰場上回蕩著凄愴的哭嚎，群鴉盤旋，萬山蒼涼。

    “尤?！庇犬愓f：“你們叫蚩尤，我們叫楓木圣?！?/br>
    周秦似懂非懂：“蚩尤，三苗先祖？”

    “嗯，傳說他生于楓木，所以叫楓木圣。小時候族里的老師會講這些，我都是偷聽來的?！庇犬悓阎泻诘侗Ьo，往周秦肩頭蹭了蹭，借此驅擋寒意，他的聲音平靜而緩慢。

    “相傳蚩尤和黃帝打架，蚩尤輸了，率領族人離開中原南下。去了很多地方，到處都有他們的蹤跡。他們擅長冶煉金屬、制造兵器?！?/br>
    所以尤異看到萬葬坑的斷兵，會第一時間聯想到，那坑里的白骨屬于先祖。

    “老師們說，那條遷徙路非常漫長。九黎族的人逐漸走散，絕大部分留在當地，融入其他部落。我們這一支是堅定追隨楓木圣，直到他離世的一支，千百年來，我們一直在尋找落腳地?！?/br>
    一支不停流浪的部族。周秦有些震撼：“找到了嗎？”

    “找到了?！庇犬愰]上眼睛：“我出生的時候，族人們在萬毒森林安營扎寨?！?/br>
    “萬毒森林？東南亞那個傳聞中有去無回的萬毒森林？！”

    “應該是吧?！庇犬愊肓讼耄骸搬屽日f，那里叫萬毒森林?！?/br>
    萬毒森林位于泰緬老三國邊境，是一片面積達數十萬平方公里的無人區。

    曾經有一支美國探險隊，在商業公司贊助下，進入萬毒森林考察。但不到三天，這支探險隊就和外界失去聯系，他們最后留下的訊息里充滿了恐懼地喊叫。

    那喊叫聲雜亂無章，是無人能聽懂的語言。

    “其實我們沒有深入森林中，”尤異看出了周秦眼底的驚懼和錯愕，他輕聲解釋，“森林里有東西，即便是族里的長老都無法靠近。我們一直住在邊緣，靠近村落的地方?！?/br>
    “……”說到這里，尤異停頓住，似乎想起很不好的事情。他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就這些了?！?/br>
    周秦處于震撼中，久久沒能回神。

    主要是萬毒森林那么恐怖的地方，也能住人？！

    “那，你還回去嗎？”周秦遲疑：“你出來就是為了找你爸媽…既然你想起來了…”

    “回不去了?！庇犬愌鲱^望向他：“他們都死了?！?/br>
    周秦垂眸，與他四目相對。

    尤異那雙眼中，空空蕩蕩。

    周秦手里的熒光棒將他的神色暈染得模糊不清。

    萬籟俱寂間，周秦仿佛看到，一支強大無比的種族失落于古老叢林，淹沒進漫漫歷史長河，化為漫天塵埃，最終悄無聲息地消失。

    周秦張了張嘴：“異崽?！彼胝f節哀順變。

    但人在浩大歷史面前，那句節哀順變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沒事?！庇犬惖拖骂^，無所謂道：“我對他們也沒什么感情?！?/br>
    “為什么？”周秦忍不住追問：“他們對你不好？”

    “……”尤異一臉冷漠：“還行吧，我哥對我還行?！?/br>
    除此以外，就說不出別的了。

    “你的家人呢，父母，你想念他們嗎？”周秦在心里不斷重復，他應該閉嘴了，別再問下去，有關尤異的過往。

    因為從尤異的臉上，周秦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對家人的懷念。

    尤異也并不悲傷，似乎他的部族的消失，都無關緊要。尤異不在乎，那只能說明，他在那里沒有值得他在乎的人或事。

    換言之，那些人對他并不友好。

    周秦收攏臂膀，痛恨自己像個打探人家隱私的長舌婦。

    “算了不說這些，”周秦道，“以后過年回我家，我爸媽一定將你視如己出?！?/br>
    “在籠子里?！庇犬惔沟脱酆?，盯著手里的熒光棒，輕輕搖晃。

    “什么？”周秦怔住。

    “……”尤異確實不太想說這些，有些過去與其想起來，不如全然忘卻，至少對他來說是這樣。但周秦想知道，尤異還是說了：“我在籠子里，從小…住在里邊，哥哥偶爾帶我出去?！?/br>
    “爹娘、叔嬸、長老…其實沒見過幾次?！庇犬愱酂晒獍?，塞進背包。

    四周暗下來，黑暗中，只有青年平靜而淡漠的嗓音，溫柔清澈，如溪水流淌。

    “我一直在籠子里，很深的地下?！甭L的語調：“爹娘取肋骨的時候，我第一次見到長老?！?/br>
    “取誰的？”周秦咬牙。

    “我?！焙诎抵?，尤異笑了下：“給哥哥做這把刀?！?/br>
    周秦摸到尤異遞過來的黑刀。

    他的手開始顫抖，抖得厲害，險些將黑刀碰倒。

    但尤異很快將刀收回去，無奈道：“你別害怕，刀沒有毒?！?/br>
    周秦真想梆梆給他兩拳，他不是因為害怕刀有毒才發抖。

    周秦深呼吸，握拳抵住鼻根，濃重的鼻音：“疼嗎？”

    “？”尤異無語：“這誰記得啊，都過去好久了?！?/br>
    “……”周秦伸手摸他胸口。

    尤異沒躲，甚至配合地挺起胸膛：“不疼。我睡著了。醒來疼，但是哥哥陪著我，所以也沒什么?！?/br>
    周秦笑了笑，幸好尤異掰斷了熒光棒，否則尤小異一定發現周大狗的笑臉比哭還難看。

    “還有金蠶，”尤異說起這個就很驕傲，他坐直上身，“金蠶是我族圣物。本來要傳給哥哥，但金蠶選擇了我?！?/br>
    周秦豎起大拇指：“尤小異真厲害?！?/br>
    尤異摸摸鼻尖：“金蠶擇主那天，哥帶我溜出籠子，我們一起去了圣祀祠。他參加了金蠶擇主的祭典，我躲在角落里偷看?！?/br>
    “那天金蠶沒有選擇他們任何人?！庇犬惥d聲道：“然后金蠶消失了?！?/br>
    胖蟲從周秦衣服里鉆出來，探長身子，黑溜溜的大眼珠朝向尤異，在黑暗中，尤異看見了自己。他伸出手，金蠶跳到他掌心，親昵地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