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少年笑容羞澀：“我考上了，中央戲劇學院，京劇專業?！?/br>
    “考上啦？！”梅學成和他一樣驚喜，豎起大拇指：“走走，今晚二叔請你吃席！”

    他畢業了，回到西安。

    梅學成去機場接他：“為什么不留在北京啊，北京多好?！?/br>
    梅輕怡坐在副駕駛，扭頭看他。

    光陰在高大的男人身上，遺下不可磨滅的痕跡，記憶中儀表堂堂的二叔，兩鬢竟也生出白發。

    他笑嘻嘻地，半開玩笑半是認真：“我呀，我還要回來給您養老呢?！?/br>
    一室之內，一個沒了父母，一個沒了妻兒，梅家僅存的血脈，相互依存，其樂融融。

    梅輕怡偶爾會問他：“二叔，我身邊總是發生不好的事，我也沒幾個朋友。你不害怕？”

    梅學成不以為意：“當然不怕，你是我親侄子，是二叔的福星，那些事到不了二叔身上！”

    他笑容忽然斂去，嚴肅又鄭重：“輕怡，以后不許拿自己當災星。你只是碰巧遇上而已?！?/br>
    “……”梅輕怡哭笑不得，點頭：“走吧，二叔，請你吃飯?！?/br>
    戲臺上，年輕的花旦捻指作勢，他微微抬眼，仰望明月。

    西皮快板一起，絲竹管弦齊鳴。

    “王公子好似一朵采花的蜂。想當初花開多茂盛，飛過來飛過去采了奴的小花心……”

    女子眉眼低垂，幽怨含情。

    “玉堂春，”得益于愛聽戲的老爹，周秦聽出來了，“蘇三?！?/br>
    “到如今…”

    “花開不結正…”

    梅輕怡的氣息越來越微弱，但他堅持站直身體，深吸一口氣。

    “奴也不見三郎的身——”

    水銀注射筒落地，梅輕怡攤開雙手，佛舍利在他手中，金光與月色輝映。

    “二叔…”梅輕怡垂低眼簾，嘴里流出越來越多的血：“咱們一家人…終于…團圓了?！?/br>
    佛家業火在陰氣最濃煞處燃燒，大火中，梅輕怡仰頭望向天際。

    輕輕地，撇開最純真的笑容，一如年少時。

    “你來了?！彼f。

    藍袍道士落在他身邊，清俊的容顏浮上悲戚，他輕輕搖頭，朝梅輕怡伸手。

    “還沒有問…你的名字?！泵份p怡有些遺憾。

    道士牽住他，收斂哀色，笑容溫文爾雅：“在下藍道行?！?/br>
    梅輕怡抬頭，四周的黑暗潮水般褪去。

    藍道行牽著他，他感到了溫暖，就像他握住扶乩筆時，那個人總是在他身邊。

    暖白的光芒撲面而來。

    “走吧?！彼{道行說。

    梅輕怡動身：“你還會在我身邊么?！?/br>
    藍道行笑，那是他這十多年來，一以貫之的承諾，道士輕聲卻堅定：“會?！?/br>
    梅輕怡欣然隨他上路。

    業火燃盡。

    佛珠落地。

    后來，周秦告訴嚴衍，這個令他印象深刻的人，是梅輕怡，他死于燦爛熱烈的大火，他的靈魂困于地底，他的歌聲飄向天際。

    尤異走上戲臺，撿起佛珠。

    周秦久久沒有回神，他的耳邊似乎還回蕩著清亮舒婉的歌聲。

    “他被梅學成纏住了?！庇犬愢忉專骸白卟涣?，除非…同歸于盡?！?/br>
    “他用自己的靈魂困住梅學成，梅學成才不會…又去害人?！庇犬惛砂桶偷卣f完。

    周秦深深地注視他：“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他想出來的時候，那些符咒已經不動了?！庇犬惵曇舾蓾骸懊穼W成不會放過他?！?/br>
    因為那是他夢寐以求的、最完美的人皮。

    “到底為什么？”周秦呼吸加重，厲聲質問：“為什么選他？！”

    尤異跳下戲臺，把佛舍利還給周秦：“去他家看看吧?！?/br>
    把老錢叔送去醫院，周秦包扎了傷口，兩人打車去梅輕怡家。

    一路上，沉默無言。

    周秦找房東要了鑰匙，打開房門，一切還是梅輕怡出門時的樣子。

    除了原本懸在木架上的扶乩筆四分五裂。

    周秦打開吊燈，空蕩蕩的客廳，扶乩沙盤顯眼地擺放著。

    尤異步過去，斷裂的扶乩筆掉進沙盤，筆頭朝著一個方向。

    “……”尤異順勢望去，櫥柜上，青銅鳥旁邊一張倒下的相框。

    周秦也發現了，他大步上前，拿起相框。

    一張合照，男人俊朗，女人溫婉，小時候的梅輕怡站在他們中間，傻乎乎的比耶。

    “像不像？”周秦有所察覺，把照片拿給尤異。

    尤異一晃眼，還以為女人是女裝的梅輕怡。

    相貌稍有不同，但氣質…尤異不自覺地想起初見梅輕怡時，溫婉安靜的模樣。

    現在他們明白梅學成為什么執著于梅輕怡了。

    “還有一件事?！庇犬愓f：“我第一次來他家，就感覺到一股奇怪的氣息?！?/br>
    周秦震驚：“你之前沒提過?！?/br>
    “也不是很重要?！庇犬愊肓讼耄骸爸辽俸湍阋榈陌缸酉啾?，沒那么重要?！?/br>
    “也許…”尤異絞盡腦汁地思索：“也許和他周圍災禍頻繁有關?！?/br>
    “是什么東西？”

    尤異環顧四周：“找找這間屋子里有沒有奇怪的東西?！?/br>
    兩個人在盡量不破壞原本擺設的情況下，在屋子里四處搜尋起來。

    找來找去，似乎沒什么特別之處，再往深處找，就涉嫌侵犯別人隱私了。

    尤異靈機一動：“把你的佛舍利拿出來?！?/br>
    周秦將信將疑地拿出，尤異抓進手里，在掌心攤開，支著佛舍利在房間內緩慢走動。

    “亮了！”周秦驚訝。

    尤異順勢抬眼，佛舍利前，正是那尊被他們忽視的青銅鳥。

    “……”尤異小心翼翼讓佛舍利靠近青銅鳥，佛舍利亮得更加厲害。

    “是這個?！庇犬悢喽?。

    周秦走過來，尤異把佛舍利還給他。

    兩人圍著青銅鳥觀察，似乎沒有什么特別之處。

    “帶回特勤處?！敝芮毓麛嗟?。

    尤異想了想：“也行，但是最好別上人多的地方?！?/br>
    周秦聯想到那天咖啡館的事故，打了個寒顫。

    “自駕吧?！敝芮卣f：“送過去?！?/br>
    “要開多久？”尤異思考地圖上西安到漠北的距離。

    “不用?！敝芮匦α讼拢骸拔靼灿刑厍谔庌k事機構，送那去保管?！?/br>
    “嗯，”尤異同意，“可以?！?/br>
    周秦直接聯系了姜洛，第二天天沒亮，特勤處的人摸黑就來了。

    他們扛走了青銅鳥，密封進鋼化玻璃盒中，送到特勤處檢驗中心，進行鑒定檢驗。

    還有一些需要善后的事，比如單靠一個死去的梅學成，就能掀起這么大風浪？他背后有沒有什么別的人。

    特勤處聯系上王德凱，直接把人提到公安局問詢。

    王德凱竹筒倒豆子全交代了。

    有人給他錢，他沒見過那人，是網上認識的，對方打錢很爽快，而且先打錢后辦事。

    至于他的面具，也是快遞寄給他的，王德凱就戴著那面具，四處裝神弄鬼。

    周秦深思熟慮后，申請將王德凱的證詞和線索轉到寧北市局，由嚴衍他們負責追查。

    嚴衍給他回了個電話，表示沒問題。

    他順便問了下尤異近況，周秦說都還好，他坐在公安局走廊上，沙啞道：“回寧北，陪我喝兩杯?！?/br>
    好友聽出他語氣中的疲憊，一口答應：“你回來就打電話?！?/br>
    周秦抹把臉，掛斷電話。

    尤異嚼著冰棍進來：“周秦，車來了，送咱們去梅家行?！?/br>
    周秦放下雙手，他頭發都抓亂了。

    望向尤異時，疲憊沉重的心情莫名松緩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