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規事件調查組 第4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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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秦終于看見那座吊腳樓,搭在懸壁山腰,吊腳由崖壁凸起的黑色大石塊支撐,吊腳樓下有一條索橋,與懸崖對岸相連接。 送仙嶺的村民們在懸崖邊緣駐足,一層疊一層,他們猶如奉神般虔誠地向吊腳樓禱告,嘴里不約而同發出相同的聲音,那是周秦從未聽過的語言。 仿佛來自某個極度遙遠的國度,沉淀在陰森的角落,被時間遺忘,被歷史掩埋。 吳維不由自主地發抖:“就是這里?!?/br> 他感覺到了,濕冷,刺骨,莫大的悲哀和憂憤籠罩在每個人頭頂。 被藏陰局藏起來的負面情緒,在虔誠的禱告聲中,向所有人傾瀉下來。 村民們齊刷刷跪倒在地,他們在笑,眼淚卻順著眼角下落。 那是一個文明消失,古老的悲哀。 周秦一回頭,吳維笑比哭還難看,咧著嘴:“老大,你哭什么?!?/br> 周秦深吸口氣,反問他:“你哭什么?” 吳維怔忪,搖頭嘆氣:“我也不知道?!?/br> 幾個人就在這莫名其妙的落淚中面面相覷。 一道高亢的鳥鳴聲伴隨長風響起,猶如古舊的晚鐘敲響,在太陽即將死去時,部落信奉的神祇降臨大地。 尤異輕聲道:“山雉?!?/br> 周秦抬頭望去,十二只山雉身著華羽,流光溢彩的被羽撕破了陰霾的天際,它們在灰黃的天空上盤旋,羽翼大大地張開,在即將死去的太陽身旁,引吭高歌,發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緊接著,很快,接二連三的村民在他們身后倒下,山雉只有頭頂一只眼睛,那只綠眼掃過的地方,人們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脫去皮rou,蛻化為猙獰的尸骸。 有人倒下時仰望天空,他的骨架變成一灘爛泥。 有人倒下時凝望懸壁,他的骨架仍舊屹立。 可怕的殺戮在荒原上繼續,更可怕的是,這些骨架仍然在走動,做出各種各樣的姿勢。 就像行動的骷髏,面朝懸臂的方向,高高舉起雙手,然后額頭磕地。 骨頭與骨頭的摩擦聲,像極了禱告的旋律,尖銳刺耳。 吳維下意識捂住耳朵。 周秦忽然反應過來:“山雉!山雉在帶走……帶走生命……” 不對,這些人骨還在動,不能說是無聲無息的寂滅和死亡,而是—— 那時,尤異講完那個故事,他說,被山雉帶走的靈魂,在不生不死之間,永無輪回。 周秦驟然明白了,為什么要叫藏陰局,無生無死,非生非死。 永遠活著,就是永遠死去!而永遠的死去,就是永生! 一個只有生或者死的世界不可能存在,那么一個世界如果在生死之間呢,在那個臨界點上,維持著永恒,永生,或永死。 河水開始暴漲,1935年的夏天,遠道而來的長風伴隨酷暑盛夏,太陽在炙烤大地,河流在向山地蔓延,洪峰涌起淹沒田野、房屋、牛羊和人民。 在湘西古老的山林中,被驅逐進深山的部落,同樣遭遇了這百年難遇的天災。 在洪水咆哮著到來的前一刻,虔誠的信徒向懸壁禱告,他們祈求著來自先祖的山雉之靈施與援手,使他們免于災害、死亡和流離。 而懸壁本身,就是—— 周秦瞪大雙眼,瞳孔驟然鎖緊。 他的眼底倒映出裂紋,懸壁在破裂,吊腳樓的房檐開始坍塌,瓦片與稻草接二連三下落,深不可測的懸崖下洪水轟隆作響,大地因災難的來臨而劇烈震顫。 與此同時,山雉的殺戮還在繼續,華美到近乎凄涼的羽翼撲向他們。 尤異大喊:“別看——” 顏溯反手擋住吳維驚恐瞪圓的雙眼,閉上自己的眼睛。周秦拉著尤異,擠開越來越多的骷髏人,快步后退:“往后,快!” 湘江暴漲,每一條支流都無法逃逸。 腥臭的河水從懸崖下涌上來,就像惡鬼從深淵爬出,洪水蔓延,很快,形成滔天之勢,聲勢浩大地撲向人群。 屹立的枯骨在洪水沖刷下轟然坍塌。懸壁的裂縫越來越大,他們都聽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聲,水流從縫隙間汨汨涌出,就像石壁在流出濃黃血液。 “懸壁…就是送仙嶺的河堤——”周秦握緊尤異:“河堤,被洪水,沖塌了——” 周秦從來沒有這么悲壯的感受到,一個殘存于世的部落,消失在一場天災中的無盡悲哀,他們渴望著存活,不停地跋涉,終于找到家園,卻逃不過這場洪災。 他們在無人知曉的地方,安靜又壯烈的消亡。 就像眠蠱的傳聞里,那個男人跋山涉水,最終逃不出失去一切的宿命。 轟隆。 懸壁即將坍塌的前一秒,尤異卻甩開周秦,只身沖進暴漲的大水中。 “尤異——”周秦聲嘶力竭地吶喊,河水不留情面地沖刷而來,水勢滔天將他們擊退,周秦后背撞上樹干,巨力作用下,喉嚨里涌出一口熱血,樹干在身后折斷。 顏溯和吳維緊緊抱著另一顆搖搖欲墜的老松,吳維快急哭了:“老大,這樣下去我們都得淹死,怎么辦?!” 只要看一眼山雉,就不會死。準確地說,不生不死。 吳維渾身都是泥水,一張嘴,河沙沖進喉嚨里,惡臭難聞,他眼淚鼻涕一齊涌出來,心跳快到蹦出胸腔。 “要么,看山雉…”吳維急昏頭了,直打哆嗦,與兵臨城下的死亡相比,不生不死似乎更容易接受。 “不行!”周秦想也沒想,一口否決。 顏溯沉默地抓緊樹干,沒說話,河水漲勢越來越兇,漫過了所有人腰部。顏溯坦然地望向暴漲的洪水,輕聲道:“如果嚴衍真的不在了,我會為他殉葬?!?/br> 周秦緊緊盯著尤異離去的方向,那單薄身影被大水淹沒,不見蹤跡。 尤異為什么進去,為什么孤身涉險,他會游泳嗎,金蠶還附在顏溯那顆石頭上,沒有金蠶,他一個人能行嗎。 一連串的問題涌出腦海,以至于他都忘記恐懼即將到來的死亡,他把眼睛大大地張著,額頭青筋凸起,上下牙死死地咬著,他抱住樹干,千方百計試圖逆水游過去,然后剛邁出半步,就被大水狠狠拍回來。 在天災面前,人類渺小得像個笑話。 洪水漲到了胸前。 吳維熊抱住老樹,額頭汗水滴落,他的脖子僵硬發酸,眼皮忍不住上撩,只要看一眼山雉,姑且還能算作活下去—— 顏溯掌心握著那塊石頭,金蠶依然在沉睡。 假如這時候從天上俯瞰,會恐懼地發現,大水倒灌山林、田野,不留情面地淹沒房屋、車馬和街道,大地在洪水面前毫無還手之力,水勢將整個山坳化為汪洋。 他們的身體被大水沖刷,不受控制地漂浮起來,遒勁的老松無法再承擔來自山洪的沖擊,幾欲斷裂。吳維閉上眼睛祈禱。 黑色陰影最終蠶食了整個太陽,山雉高亢的叫聲令人絕望。 倒計時的最后一秒,華羽刷然騰展,那是一只巨大的山雉,通體烏黑,同樣有一只綠色的眼睛懸在頭頂,就像修羅閻王對大地投下的注視,它舉著脖子朝他們飛來。 尤異抓緊山雉的腳爪,被那只體型大到不可思議的山雉帶在空中,身體猛烈的晃動。 他在制伏它! 周秦狂喜,尤異還活著,他竭力抻長脖頸,沖尤異高呼:“異崽!” 吳維和顏溯同樣睜開眼,不約而同地抬頭望去。 尤異看上去無比艱難,那只大山雉顯然不好對付,它張開碩大的翅膀,帶著尤異在空中瞬間折返,沖向山崖。 周秦手心捏著汗,眼也不眨地盯著他。 尤異像個猴兒一樣吊在山雉爪上,他左右搖晃,以難以置信的靈活,憑空竭力,另一只手撐住山雉趾爪,一躍而上。 懸壁在逼近,尤異額頭滲出細汗。 風聲在耳邊刮過,猶如雷鳴,轟然作響,長發卷起了衣襟,將他身上所有水珠甩在身后。 山雉仰頭狂叫—— 千鈞一發之際,尤異伸手抓進它的脖子,翻身而上,騎到了黑山雉背上! 轟—— 懸壁徹底撞裂,失去河堤的保護,大水無邊無際地灌進山坳,碎落的石塊隨流水沖向周秦他們! 尤異騎在山雉背部,雙手快速結印,嘴里念念有詞。 從旁人視角看去,除了額頭流下的汗水,尤異依然那么鎮定,他面不改色、不疾不徐的念術咒。但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完全是死馬當作活馬醫。 他不會馭獸,但他會馭蠱,如果山雉真的和眠蠱有聯系,那么黑山雉應該會聽從他的駕馭。他伸出雙手,結印狠狠拍向山雉后頸。 “天開五地,奉我命來?!?/br> 黑山雉的翅膀瞬間伸展到極限,遮蔽了天空那徹底淪為死寂的黑太陽,它急速下落,在半空中驟然停住身體。 尤異伏身,緊緊抱住它的脖子,良久,呼出一口濁氣,胸前好似受了猛烈的一擊,他腦袋發暈,要控制這種古老的遺物并不容易。 他堅持不了多久,必須抓緊時間—— 黑山雉倒頭沖向水面。 周秦借力躍起,躲開隨洪水砸下來的山石,大喊:“先救他們!” 山雉撲向吳維和顏溯,尤異朝他們伸手,吳維一把抓住,撐著老松跳上去,攥緊了大山雉的頸羽,它的羽毛,硬的像鋼針。吳維頭皮發麻,這輩子沒干過這么離譜的事。 尤異望向顏溯,顏溯看著手里的石頭,并沒有急著逃生。 周秦一邊躲山石,眼角余光瞥了眼,急得滿頭大汗:“嚴哥沒死,你放心!” 顏溯望向尤異,尤異微蹙眉頭,金蠶忽然醒來,帶著石頭沖出顏溯掌心,撲向尤異,尤異一把接住,低頭看了眼。 “上來吧?!庇犬惼届o地說:“死不了?!?/br> 那話但凡放在別的任何人身上,都是極度的狂妄自大,但由尤異說出口,再荒謬也令人忍不住信服。 “金蠶在,十殿閻君親自來,也不敢搶人?!庇犬愖ブ^的手遞向他。 顏溯眸光稍動,握住尤異,吳維抓緊他另一只手,將人帶上去。 周秦兩手并用抓住黑山雉的翅膀,拖著一身泥水,大喝一聲翻上去,他撲向尤異。 尤異一回頭,被周秦抱了個滿懷。 “嚇死我了?!敝芮乜裣?,胡亂摸他頭發和臉,好端端的尤異,他沒事。 “尤異…異崽…”周秦囫圇重復,將他抱緊。 尤異微怔,沒有掙扎,乖乖地被他抱著,柔聲回應:“我沒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