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連于謹也不得不承認，臨近結束的時候，在《紅與黑》主角于連的人生輝煌之處，加上一個震撼人心的4s，效果好得爆炸！

    他見到過叢瀾在訓練時的數次版本，哪怕是跟她同一個時段上冰的隊友們，從單人到雙人冰舞，從運動員到教練，所有人都會不由自主地停在手里的動作，專注地看著她。

    《榮耀》的殺傷力太強了，三個四周跳兩個3a配置的高級難度所帶來的，不僅是技術天花板，還是曲目情感的至臻表述。

    ——你用兩周跳來排《榮耀》，哪怕場場，又真的能夠演繹出來于連的終極瘋狂、無邊榮耀嗎？

    ——不可能的。

    高難度的跳躍也好，復雜的步伐編排也好，不論是什么，終究是要為節目服務的。

    旁人跳三周是想有更多的分數，叢瀾跳四周是想有更好的節目呈現。

    還是那句話，她已經遠遠超出了100分，索菲婭·古謝娃她們之所以追不上叢瀾，不單單是她們的技術難度不夠，還有著雙方的高度不在一個層級的原因。

    “無可否認，兩個四周跳加上3a，能在開端就帶來第一次的高潮，”茱迪說道，“再到連跳和接續步和兩個難度連跳，顧忌到后面的盛極轉衰，4s的這個銜接要飆得夠高，才能在最后的跌落里讓人心疼得更多。我很喜歡這個難度編排?！?/br>
    將前期的志得意滿拋得越高，后面的“一無所有”，就會顯得更凄慘。

    于謹：“欲抑先揚嘛，我知道?！?/br>
    能有這么死亡編排的，除了叢瀾也沒第二個人敢了。

    冬奧賽場呢，叢瀾想做的，是最好最好的一版《榮耀》。

    于謹：“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

    叢瀾：“想讓人看到，一個運動員能抵達的終極高度?！?/br>
    她想暢暢快快地奪冠，但更想讓所有人知道，isu關不住她。

    就像是今日短道男子500m的澎湃，絕對強勢，絕對囂張，所有的陰謀詭計在此時都毫無作用。

    叢瀾想有一場，連isu都不配給她打分的節目。

    于謹呆住了。

    茱迪嘆氣：“所以我說，很難啊?！?/br>
    這已經不是與否的簡單問題了，這是超脫了教練的教學范疇，只能靠叢瀾自己一人去探索的未知之地。

    少女還發著低燒，她的眼睛卻明亮得像是太陽。

    于謹呢喃著：“瘋狂?！?/br>
    他清楚地知曉叢瀾的潛力有多么巨大，就像是深不見底的海洋，里面藏著無數寶藏，她至今顯露于人前的不過寥寥。

    這已經讓花滑圈的所有人震驚了。

    就算是三個四周跳，于謹也從來不認為這就是叢瀾的終點。

    她還有43連跳，還有在練的4lo和4f，甚至偶爾會練習的4a，盡管后面的幾個跳躍沒有成功，但每次都在朝著更好的方向發展。

    叢瀾19歲了，馬上就要20了，這樣的歲數放在別人身上是末期，是前一年還能上領獎臺，后一年興許連世錦賽自由滑都進不去。

    但在叢瀾這里，她仿佛連巔峰期都沒有到。

    于謹不禁自問，她真的有巔峰期這種東西嗎？

    每年都有唱衰叢瀾的人，因為英雄就是會遲暮，競技體育消耗的是人的青春，身體的退步如同時光流逝，是不可追的，所以到了巔峰期后就一定會下跌。

    可，沒有巔峰期的話呢？

    叢瀾一直在攀爬的話呢？

    隊內的孩子現在一個比一個敢爭敢練，冬奧賽前幾個小時，褚曉彤都敢臨時修改節目表達——是的，這只是在藝術上的變化，似乎不是很難，但也僅僅是“似乎罷了”，專心熱身的最關鍵時期去思考如何更加完善節目，這需要的不只是專注力，還有勇氣。

    他們說叢瀾的光芒遮擋住了所有人，褚曉彤也不過是靠著3a才有了掙扎出的一席之地。

    錯了。

    不單單是褚曉彤，還有昨日大放光彩的梅山雁，乃至于隊內沒有獲得參賽名額的秋翠、王萱、蘇芯……以及國青隊的眾人，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有變化。

    叢瀾就是一團火，溫暖了大家，傳遞著溫度，帶著大家一起走向更好的賽場。

    “火一直燒是會干掉的，”于謹說，“你試試，用風吹起來呢？吹到火燒不到的地方?！?/br>
    叢瀾望向他，若有所思。

    ·

    2018年2月23日，周五，陰歷正月初八。

    花滑項目最后一場，女單自由滑在平昌上午十點準時開賽。

    短節目排名的前24位進入自由滑，按照成績分組每六個人組內抽簽，梅山雁第三組簽位16，褚曉彤第四組簽位22，叢瀾第四組簽位24。

    叢瀾手氣挺好，這次在三個簽子里第一個抽，抽到了最大的數字。

    索菲婭·古謝娃的成績有點崩，但她的三個跳躍放在最后，定級都滿了，加的goe和p分也多，最后拿了個短節目第七的成績，這次也是在第三組，挨著梅山雁，抽了個17的位次。

    莉莉婭再次被叢瀾和褚曉彤夾擊，簽位23，但這也是顯而易見的，她們仨的順序不是這個夾那個，就是那個夾這個。

    冰迷笑言，莉莉婭這次來真的是把索契時候大鵝造的孽都給還完了。

    ——當然這個說法不是很準確，孽是還不完的，只是大家都比較喜歡這個唯一跟叢瀾一樣3a敢edge起跳的女單。

    梅山雁出來的時候，中國冰迷給予了她熱烈掌聲，各個頻道的解說也在夸這位來自中國的女單。

    孫婭然親切地說道：“這次的短節目她表現優異，成績斐然！”

    順利進入了第三組靠后的位置，對梅山雁來說，也是一種認可。

    六練中她看上去有些興奮，不過右手大多時候都在握拳，還會放在自己的身前作加油打氣狀，瞧著很可愛。

    “哇——”

    “索菲婭——”

    是跳了一個4t的索菲婭·古謝娃，燃起了全場。

    梅山雁抬頭，對方剛巧在她身前不遠。

    落冰質量一般，但終歸是一個4t??！

    索菲婭·古謝娃低頭，皺著眉毛，看上去不是多么的高興，她轉身離開。

    梅山雁往前滑行的時候腳下輕拐，來到了這個跳躍的冰痕前，路過掃了兩眼。

    又去到了落冰的冰痕邊，不著痕跡地低頭看了看。

    然后她瞬間就沒什么想法了。

    怎么說呢？在家里看叢瀾訓練，死亡銜接進的wings打分滿goe的4t都不知道見過多少次了，幾十個冰痕更是被于謹當做案例在跳躍分析課上講了兩個小時，梅山雁雖然自己跳不出來4t，但她也能看懂索菲婭·古謝娃這個冰痕是什么情況??！

    叢瀾愛說的一句話是冰面有一切的答案，是書寫下來的不變事實。

    梅山雁沒見到索菲婭·古謝娃剛才跳躍的模樣，但是她能透過冰痕看到這個4t有多么的虛假。

    ——抹冰pre至少270°，起跳時點冰改踩刃，空中旋轉不穩，落冰后不足周缺了不到90°，雖然不會降組但也導致了落冰姿勢不對，滑出不暢，腳踝和膝蓋的強硬控制拯救了這個跳躍，冰痕突然的拐角和輕重不一，都在訴說著索菲婭·古謝娃的困難。

    于謹說過很多“不能這么練”，這道冰痕正是他找來的反面案例的同類型之一。

    不能這么練，因為會對運動員本身造成過多的傷害。

    不能這么練，因為這是對競技體育精神的褻瀆。

    不能這么練，因為久了就改不過來了，運動生涯會縮短一半。

    他說，我允許你們一開始存在技術錯誤、迫不得已也不是不能用錯誤的技術上場，但是我需要你們知道，錯誤是有懲罰的，也是有代價的，我們要一點點改正，而不是由著它繼續錯下去。

    中國籍運動員不被isu偏待，這對他們來說是不公平的，卻也促使大家奔跑在技術正確的道路上，錯刃不行，pre過多不行，落冰存周不行……跳躍技術因此變得更好。

    梅山雁滑過了索菲婭·古謝娃，她連續三個轉三，銜接著進了3t。

    漂漂亮亮的外點三周，紫色考斯滕在空中飛舞，是躍起的小精靈。

    3t沒有4t唬人，但質量極高的3t，比偷摸拐騙來的4t，要強得多。

    這是梅山雁心安理得的技術。

    她很羨慕會四周跳的叢瀾，不嫉妒技術殘缺的其他四周跳。刨除她能不能練成的跳躍天賦，一方面是于謹等人的影響，一方面也是她的自尊心不允許她這樣做。

    丁教練看著停在自己身前的梅山雁，笑著說了兩句話。

    梅山雁點點頭，嗯了一聲。

    她的視線錯過一側，見到了離自己不到兩米遠的方晨，這次對方帶了一個學生來參賽的。

    梅山雁抓緊了擋板，深呼吸了一下。

    她同樣想展示給方晨，告訴這位前教練，我現在做得很好，我在找我自己的花滑。

    不是氣憤對方的離去，方晨當初給了她很多的資源，這是梅山雁格外感激的。

    她只是，想證明給方晨看，自己不是叢瀾，但自己不會愧對方晨的教導。

    維瓦爾第的《四季》，在紫羅蘭一樣的夢幻中上演，梅山雁沒有做到，3lo存周，但完成了她最好的一版自由滑。

    雀錦在觀眾席上看得有些呆了。

    喜歡叢瀾的人不可能不知道梅山雁，不是因為她是隊友，而是因為梅山雁當年的名頭比叢瀾大。

    當初她是被當做下一個褚曉彤培養的，也是方晨千挑萬選之后帶到隊里的，與她一起的人里，梅山雁是最被看好的。

    結果也都知道了，叢瀾出現了。

    雀錦跟叢瀾比賽的時候會見到梅山雁，后者時不時會跟叢瀾一個比賽，她就看到了梅山雁的沮喪、低谷、發育期的落寞，以及，這場冬奧的精彩。

    很精彩的長短曲，雀錦不由得為她吶喊。

    “國家隊真的好好??！”雀錦感慨。

    在叢瀾卷起來四周跳的時候，世界各地都在瘋狂練四周的時候，褚曉彤和梅山雁她們還能抓準自己的技術，太難得了。

    挨著梅山雁的索菲婭·古謝娃出場，支持她的觀眾也特別的多，能聽到有很多歡呼聲。

    實際上索菲婭·古謝娃很緊張，緊張里帶著難過和絕望。

    她恨自己為什么在團體賽后能想明白自己與叢瀾的差距，恨自己為什么有腦子去思考這些東西。

    好像看過了那一場《榮耀》，索菲婭·古謝娃被教練和mama灌輸的“贏就好了我們是按照規則贏的”觀念，瞬間土崩瓦解了。

    她拿到了gpf的金牌，那是一場被新聞媒體播報“最震撼人心的逆襲”的事件，因為她這個賽季的gp成績不是那么的優秀，一掃去年的賽事勝利，她比得很艱難。

    其實說白了，jr的比賽里她的四周跳也不怎么好，但因為大家的bv都不高，而且很多小女單發揮不穩定，所以哪怕摔了三次的自由滑照樣能得到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