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冥非靠得非常近，冥非能夠清晰地看見她皮膚黢黑的紋理。不，不應該叫皮膚了，那完全只是一層黑色焦糊的外殼。

    赤紅的眼珠和鮮亮的紅唇與那黑色外殼完全不搭，顯得十分突兀且扭曲。

    “你是被燒死的？”冥非不合時宜地提問。

    董婭芳憤怒地張著嘴巴：“你沒有資格過問我的事情！你為什么要見死不救，為什么要害人，你和那些人有什么區別！”

    冥非伸手點了點額頭：“嗯……讓我猜猜，你生前應該是經歷了很多不好的事吧？就在這個公司里，有人議論你，抹黑你，甚至做出了對你見死不救的事情？”

    董婭芳凄厲地尖叫起來，雙手不由自主地將自己環抱起來，身子忍不住地顫抖。

    同時，宿舍內不知從哪里冒出了滾滾濃煙，莫名的火焰將董婭芳包裹在其中，也攀上了冥非的肢體。

    穿過火焰，冥非看見了一些事情，也印證了她的猜想。

    果然，董婭芳并不是輪回者。

    她在一開始自我介紹的時候，便讓眾人稱呼她為小董就好了。

    在這個公司里，領導對于所有員工npc的稱呼，都是“小董”“小林”這樣的，而對于輪回者才是連名帶姓地稱呼。所以董婭芳一開口，便暴露了些事情。

    而她一個看起來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很怕，又似乎沒有什么心理承受能力的女生，能夠淡定地堅持了這么久，如果不是運氣超級爆棚，那就是另有原因了。

    并且今天拔河比賽，她和王永同隊，但王永死了她卻沒死。這并不是說冥非推測錯了，而是她根本就不是輪回者，自然就死不了。

    還有昨晚輪回世界臨時加的一條規則，看似是為了鼓動輪回者們自相殘殺，但實際上是董婭芳注意到昨晚他們幾個人要結成聯盟，要團結在一起了而故意使出的離間計。

    這個輪回世界的大boss，看似是領導，實則卻是這個嬌柔的女生！

    而整個輪回世界，都是以她痛苦的回憶為原型而存在著的。

    **

    董婭芳只是個普通的山溝溝里長大的留守兒童。

    她從小就是被奶奶拉扯大的，從未見過自己的父母，也沒上過學。

    突然有一天，她的奶奶病倒了。村里的人幫忙把人送到醫院救治，人是救過來了，可奶奶每天都需要用昂貴的藥物續命，她們家里根本負擔不起這樣沉重的開銷，僅存的一點繼續也只夠奶奶用三個月。

    聽人說在外邊打工會掙得多，于是董婭芳便出來了。

    她被人介紹進了一家公司。

    公司外表高端大氣，內部裝修奢華，來往的每個人都步履匆匆，室內的一切都是她沒見過的東西。

    董婭芳不懂那些，她只想賺錢，賺很多很多的錢。

    介紹人帶她去見了領導，經過了一場簡單的面試后，她便留在這里了。

    公司包吃包住，一個月一萬，這樣的條件她很滿意。唯獨就是工資要壓兩個月才支付，但董婭芳覺得那也值了。

    舒適溫暖的環境，高昂的工資，讓董婭芳感覺自己遇到了貴人。

    一萬塊錢的工資，每個月拿三千給奶奶請個護工，再花六千負責奶奶的花銷和用藥，她自己還能攢下一千留著做嫁妝。

    董婭芳美美地做著夢，殊不知自己已經墜入了黑暗的深淵。

    漸漸地，公司開始顯露出不為人知的一面來。

    她一開始覺得雖然宿舍是在地下室，但好歹不要錢，就已經很好了?？擅客?，她都能聽到走廊深處傳來的隱約的哭嚎聲，那聲音令人毛骨悚然。

    她詢問同事此事，但所有人都避之不談，神情間仿佛十分忌諱。

    并且，食堂的伙食每天都只有素菜。她漸漸地有些吃膩了，偶爾想要出去吃些別的，卻才發現自己連公司的大門都出不去。

    門口的保安告訴她，想出去，就要扣錢。

    董婭芳一聽說扣錢，瞬間退縮了。

    除此之外，她也感覺每天都很疲憊。因為早上六點之前就要到工位上，晚上基本十點多才能下班，整個人被壓榨到了極限。

    可這些都算不上是什么，只要能賺錢，她都能忍。

    就在董婭芳工作了一個月后，她終于明白了晚上走廊里的聲音是從哪里傳來的了。

    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同寢室的女生半夜被領導扯走，又在上班前衣衫不整半死不活地回來。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從那之后，她對領導有了深深的畏懼和厭惡。

    但都是籠中鳥，誰又能逃得過一劫呢？

    有一次，她聽見隔壁的女孩被拉走時喊得聲嘶力竭，門板都被扣得咯吱咯吱作響，指甲都掀翻了。

    她感到害怕的同時，更多的是憤怒。

    第483章 輪回·打工人14

    董婭芳不顧舍友的阻撓，打開門想要將那女孩救下。

    結果女孩的確被救下了，她卻替代女孩被抓走了。

    董婭芳也遭到了同樣的對待。

    她怒吼，她哭嚎，她被虐得體無完膚，然而根本沒有人來救她。

    甚至領導就只是在走廊上對她施暴，都沒有人出來看她一眼。

    回到宿舍后，她想報警，可公司的信號全都被屏蔽，她根本打不出去電話。她想逃出去，然而門口的保安讓她無路可逃。

    她提出了辭職，可領導卻譏諷地看著她，告訴她如果離職，兩個月就全都白干。

    兩個月，可是兩萬塊啊。

    她和奶奶平時一個月的花銷也就只有六七百而已。

    董婭芳遲疑了。

    她恨，可她更舍不得兩萬塊錢。

    家里的積蓄已經空了，如果拿不到工資，奶奶的藥就要斷了……

    她留了下來。

    可不知是為了警告她，還是被她惹怒了，接連一個月領導用了各種方法折磨她，甚至還帶來了許多陌生的面孔。

    每晚，她都被領導扯著頭發拖出宿舍，任她在墻上留下指甲的劃痕，或是在門板上留下血rou，都不能阻擋領導的步伐。

    而不管她怎么求救，所有人都緊閉房門，冷眼旁觀。

    漸漸地，董婭芳發現，不知為什么總能聽到有人在背后議論自己。

    她們的臉上帶著嘲諷的笑容，用眼睛瞟著她，卻在她看過去的時候全都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

    領導越來越放肆，甚至有時會在工作時間叫她們去辦公室。

    后來，在所有人中領導最喜歡董婭芳，覺得她聽話好擺弄，很好地取悅了自己，便給她升了職，還像模像樣地漲了點工資。

    可公司其他人全都看不過去了。

    憑什么她可以升職，可以高他們一等？

    議論她嘲笑她的聲音越來越大，有時都完全不避諱她了。甚至很多人在不經意間排擠她，故意捉弄她，在茶水間將guntang的水灑在她的身上，在食堂將剩下的飯菜扣在她的頭頂……

    董婭芳不明白，為什么這些事情幾乎所有人都經歷過，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她們還是能用這么惡毒的語言來攻擊自己，惡意重傷甚至捏造謠言來詆毀自己。

    明明，就是他們冷眼旁觀自己被害，卻還裝模作樣地站在道德制高點嘲諷自己，嫉妒自己，排擠自己。

    董婭芳在這樣的環境里，內心越來越陰暗。

    終于有一天，她收到了奶奶病逝的消息。

    她放聲地笑，仿佛是在慶祝自己終于能解脫了。她放聲地哭，似乎要把所有的委屈和怨恨都哭盡。

    直到眼淚都流干了，開始流血了，她拿出自己早就存好的東西，趁著晚上領導沒有來抓自己，趁著所有人都在熟睡，她鎖住了電梯間的門，與所有人一起葬身火海。

    **

    冥非嘆息了一聲。

    公司規則與其說是規則，倒不如說是董婭芳潛意識里最為畏懼的東西。

    而離開這個輪回世界的關鍵，并不是活過了多少天，而是要解開她的心結。

    冥非走上前，將手放在女孩纖瘦的肩膀上。

    火光開始熄滅，濃霧開始消失，女孩焦黑的外殼慢慢脫落，重新長出細嫩的皮膚來。

    董婭芳愣住了。

    “你……你怎么能……你不是應該死了嗎？”

    冥非呵呵一笑，抓著女孩肩膀的手微微用力。

    她只是喪失了神格，又不是廢掉了。

    她說自己只比普通人強了一點，但并沒有說過這一點是多點！

    “meimei，jiejie告訴你，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值得救，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配做人?！?/br>
    晚上，所有員工都回到了宿舍。

    半夜十二點，腳步聲再次響起。

    只是這次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

    領導帶著一個沒見過的西裝革履的大肚子男人在走廊里來回地走著，仿佛是在挑選自己飼養的豬。

    領導路過冥非的門前時，明顯腳步停頓了一下，但他的眼里閃過了深深的忌憚，又快步走開了。

    很快，他們選定了一個房間，命令其中的人出來。

    一個人拒絕了，于是他死了。

    其他人嚇得要死，瘋狂地沖過去打開了門。

    打開門或許還能尋得一線生機，但不開門將會必死無疑。

    領導和大肚子男人在二人之間選了選，最后選中了一個身材偏瘦弱的人，薅著他的頭發將人薅走了。

    那人被嚇得大聲求饒，聲嘶力竭地喊著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