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良宵 第5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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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弋周深吸一口氣,決定不再看她。 崔鈺的車走了沒多久,梁弋周叫的車也到了。 一個坐前排一個坐后排。 車在黑夜中往縣城中心駛去,開得很平穩。 好幾分鐘后,安靜的車內同時響起了兩道聲音。 “你喜歡的是小崔吧?” “崔鈺還挺喜歡你的?!?/br> 徐南薇一愣,沒想到梁弋周淡淡地這么說。 “是啊,因為我聰明漂亮又可愛嘛?!?/br> 徐南薇做了個鬼臉。 “梁總你沒眼光?!?/br> “不說這個了?!绷哼苄πΓ骸澳銇黼]城有什么事要辦?” 他隨便找了個安全的話題,開了點車窗,看向黑夜中快速閃過的街景。 “我不是跟你說過,我是我爸媽收養的嗎,當時我原來那個家庭把我賣了,但是中間人現在也找不到了,我看看有沒機會找到,想看看他們現在生活的怎么樣?!?/br> 徐南薇這性格是富養出來的明媚小孩,一路順風順水慣了,說話也不多掩飾什么。 “有必要嗎?” 梁弋周不太理解。 “當然不是要認回來了,我才不會認呢,就是好奇嘛?!?/br> 徐南薇輕聳了下肩膀。 “嗯,挺好的。想做什么就做吧?!?/br> 梁弋周說。 “好敷衍?!?/br> 聽出來對方的態度,徐南薇直接吐槽:“你的本來性格就是這樣嗎?冷淡又難搞?!?/br> “是的——” 梁弋周說到一半,腦海里一根弦突然接起來,閃電般地直達中樞。他忽然扭頭看向徐南薇:“你說你老家是哪?” “成……成江鎮啊?!?/br> “具體呢?” “一個小村子吧,我也記不得了呀,反正有個男的,挺暴力的,我就記得我小時候老哭,是不是很慘?” 徐南薇憂傷地嘆了口氣。 他的嚴肅神色把徐南薇嚇了一跳:“怎么了?” “沒事?!?/br> 梁弋周沉默許久,轉過身去:“現在生活得好,就行了?!?/br> 他的話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鈍痛,也不知是在替誰痛。 “是啊,我也覺得,我算是因禍得福呢?!?/br> 徐南薇低頭看著手機上的家族群笑起來:“你看,我爸我媽現在還在追著我要定位,煩死了?!?/br> * 崔鈺坐上的凱美瑞開上一條崎嶇的小路,很是顛簸。 這是通往老家路的第一道關卡。 現在回去,算是一時興起嗎? 她不確定。 可后天就要走了,她翻來覆去,還是沒法閉眼就這么避過去。 剛才梁弋周出去后,被吵醒的林祺聽見動靜出來,見梁弋周不在,看她正在找地方塞銀行卡,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干脆坐著跟她聊了會兒天。 “小鈺,你倆有個最大的問題,對錢的態度太不一樣了。就這點上,你們就有得架要吵?!?/br> 林祺嘆了口氣,最終決定把這個膿包挑破:“是不是小陶那個孩子給你留下的陰影太——” “不是?!?/br> 半小時前,崔鈺還斬釘截鐵。 “你們幾個當時玩得那么好,可騫周聰明,當時回來就跟我說,小陶雖然跟你一個村出來的,你倆性子也像,但陶映野不太一樣,這孩子做事不計后路,太狠了容易栽進去。我只是沒料到,他敢利用你借那么多錢,把你蒙進去……你是不是一直沒過去這個坎?” “不是?!?/br> 崔鈺講話的聲音低下去。 “林哥,不是錢的問題?!?/br> “有的事,除了你自己想通外,真沒其他辦法?!?/br> 林祺在她肩上拍了拍:“別太鉆牛角尖。我先睡了。你倆還是年輕,我熬不住咯?!?/br> 車不知不覺間已經開了半個多小時。 崔鈺收回思緒,望向窗外,山坡兩邊的野牡丹和狼牙花開得到處都是。夜色中,一排排樹木飛速閃過,秋風把輕盈的草葉卷過,推向更遠的原野。 她不想讓那些思緒影響她,干脆撥開一個口香糖放進嘴里,接起一直在響的手機。 梁弋周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明明很不安,但架不住音色好聽,聽著低沉悅耳。 “你去哪了?你沒回施姨那兒?” “沒,回老家一趟?!?/br> 崔鈺說著,把車窗落到底,下巴懶洋洋壓在手背,手背搭著窗沿,半瞇著眸凝視著飛過的樹,忽然輕笑了一下:“我剛才路過了一棵白楊,長得好像你?!?/br> 第40章 . 上龍堡村在山腳下,從成江鎮一直往東二十五里,在村口,看見兩層只鋪了三分之一青瓦的木架危房就到了。 在二十多個下轄村落中,上龍堡的窮也算數得上的。因為青年勞力流失的很嚴重。這里地廣人疏,背靠深山,但空氣質量很好。墨藍色的天濃得發黑,鑲著亮銀色的星。 “我就是說上學沒啥用,那課本上還畫,星星是金的,騙子?!?/br> 一個八九歲的男孩挎著方形舊布袋,不合身的寬肥褲子裹著細腿,褲子上縫了個歪歪扭扭的口袋。 他從危房前快步走過,身后跟著個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兩只鞋顏色不同,緊趕慢趕才趕得上前面人的步伐。 聽到他這么說,女孩撓了撓耳朵后被蚊子咬的包,沒接腔,只問自己感興趣的:“你說給人換什么?能賺錢啊,賺多少?” “姓羅的要是騙我,下個月去把他家一把火燒完算逑?!?/br> “你奶奶晚上做炸馓子了,我聞見了。給我留了沒?” “上次洗車錢還少算我,x 的。羅一強嘴真硬?!?/br> “昨天接的作業還沒幫人做完,好困,想睡了?!?/br> 倆人各說各的,誰也不聽誰講話,倒有種奇異的和諧。 將要天明的夜幕最暗,沉沉地壓在人的身上。山像吞人的怪獸,在黑暗中沉默聳峙,暗影幽幽,像地面凝固的高浪。 這山十年百年都不會有變化,可山腳下的人一天天、一年年的變。 重新站在這里,崔鈺再度與這木架危房沉默相對。場景真是奇異,她人已經二十八了,但竟能記得請七歲的崔鈺如何跟在同村人的身后,在當人跟班、被人剝削掉鹵雞腿的日子里,也學會了不少。 - 相比在鎮上有房子的崔文軍,陶映野家條件更差點,他的父母查無此人,跟著撿回他的陶奶奶相依為命。崔鈺家雖經常因為崔文軍偶爾回來雞飛狗跳,陶映野家卻經??澙@著淡青色的死寂。也說不上哪種更好。 但陶映野腦子活泛,六歲就知道家里沒米可以在崔鈺家米缸里偷挖點。 董愛竹性格溫順,那天本來想放過去就算了,可正逢崔文軍進門,被抓個正著,崔文軍把小米椒和二荊條搗碎了,抹到陶映野眼睛里,懲罰他的小偷行為。 至于崔鈺后來怎么跟他混在一起,她的記憶也模糊了,大概是村子里人也不多,調皮到抱團的小孩兒不少,她下意識跟著比她高點的人混,全為自保。 也不是成天在一起,陶映野比她高一個年級,在五年級之前,他經常性使喚崔鈺,堂而皇之地把她拉出校園逃課,趁著在鎮上上課的功夫,看人家修車行怎么修一輛撞到快報廢的桑塔納。 后來崔鈺不干了。她想去更好的長樂初中讀書,她也勸陶映野,陶奶奶的積蓄不多,他的教育基金攢的很不容易,他要珍惜。 ——去你的吧。 陶映野那天很生氣,把她推倒跑了。 可下半學期還是回來上課了。他比她更早考上了長樂。 陶映野是個很矛盾的人。就像他的長相一樣,小時候單眼皮,長大了變成內雙,顴骨高鼻骨直,長相透著股說不出的柔和狠戾,直到后來,十幾歲的人成熟了、拔高了,棱角才顯現出來。 他剝削她不輕,無意中教會她的歪門邪道不少,有人耍十歲的崔鈺說要給她帶餅干,放著她在那兒等了很久,她托著土球樂樂呵呵回去,路上遇到陶映野,他聽完她干嘛去了,把那騙子拽出來扔到池塘里,逼著人家多給了三包餅干……又讓崔鈺把剩下兩包趕緊賣了,跟他分錢。 課本上說自私、貪財都是不好的品德。但很多時候,人這種復雜的生物,是無法像試卷分數一樣論算品格的。尤其是在他們這兒。 后來陶映野只有放假才偶爾回上龍堡,從留在這里不走的懶漢那里賺錢。鎮上有些流行的零食,他忠實的跟班崔鈺負責選品,陶映野會帶回來賣給他們,按原價的 1.5 倍。 其中有個人是村里的瘸子,后崔鈺想著要不原價給算了,被陶映野一口回絕了。 ——崔鈺,你的問題就是原則不堅定。多學著吧。 大她一歲的陶映野比她懂得多多了,因為社會是最好的老師。 很長一段時間,崔鈺都是這樣認為的。 他們之間的關系有種不遠不近的穩固,直到崔鈺有天跟他無意間提到,最近認識了個人,或許可以當她的打手,替她要那些要不回來的錢。 陶映野起初沒在意,后來見到崔鈺跟他廝混在一起,他上下打量那高中生一眼,似笑非笑地看向崔鈺:“你出息了啊?!?/br> 見梁弋周第一面就不喜歡。 他自己就是腥風血雨體質,梁弋周也是。但梁弋周跟他還不太一樣,身上有種令陶映野倒胃口的松弛懶散,有家人給他無限托底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