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良宵 第5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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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他們早年‘交惡’,互相收集對方的丑照、糗事,最后羅列成冊的歷史,挑了挑眉,決定光明正大地偷看一下。 崔鈺走近,看清的瞬間都要失笑。 全是他老人家自己的光輝瞬間。 呂婉澤顯然是愛記錄的人,梁弋周在還不叫梁弋周的時候,一出生就被發現長得非常像洋娃娃。于是相機,出擊。 梁弋周的出生照、百天照、周歲紀念,到三歲亮牙咬人、五歲上房揭瓦、七歲拿奧賽第一名、九歲跑道帥氣沖線、十一歲帶著一兜零食和情書……一路到十幾歲,二十歲,中間的攝影風格換了,看上去,是梁騫周繼承了這個習慣。 從小就被母親和哥哥鏡頭記錄著,真好。 這么囂張的臉,記錄一下也是有必要的。 崔鈺唇邊不自覺地漾出輕淡笑意,胸口像有一顆放久的玫瑰巧克力熱到融化,忽地淌開來。 她本來并不打算碰的,可要離開前,忽然發現其中有些照片,比較厚,像兩張夾在一起。 崔鈺想了想,抵不過好奇心,還是伸手取下夾子,想看看是多么精彩的照片被藏起來了,抱著看好戲的心態,她取下十四歲的梁弋周,取掉這張照片。取下來還挺麻煩,一模一樣的尺寸,簡直要黏在一起了。 看到第二張照片,崔鈺的呼吸幾乎被掐停,唇邊笑意滯住。 照片上是…… 是她。 崔鈺蹲坐在小超市旁的路邊,抬頭看著縣城遠處燃燒的夕陽。 背面用遒勁有力的字體寫著她名字。 【崔鈺,14?!?/br> 崔鈺抬手,把兩張夾在一起的照片都取了下來。 十六歲比賽中一臉嚴肅的她,十七歲背著書包瞪向梁家陽臺的她,十九歲在大學門口叼棒棒糖等人的她,稀奇古怪又鮮活無比的姿勢,全在泛黃的相片中。 還有她二十的一張。他們倆在即將暴雨的荒原上大笑,拍了張合照。 從這里開始,幾乎都是兩個人的照片。 “崔女士,現在喜歡當小偷了???” 一道微啞的男聲冷不丁響起。 昏暗的小房間內,走廊光源也投了進來。 崔鈺擋了下,刺眼,也擋住了自己的眼睛。 她回身,看到男人雙手環胸,懶懶倚在門框上,挑起眉頭,面無表情:“怎么樣,是不是感動的想滿地亂爬?” 崔鈺:…… “你過來?!?/br> 崔鈺深吸了口氣,語氣溫和道。 “我不,你拳頭太重了?!?/br> 梁弋周搖頭,說著就要退后。 “好煩,話那么多?!?/br> 崔鈺把照片放到桌上,伸手去拉他小臂,一把就給人拽進來了,把門又砰地一合:“你別吵林哥睡覺?!?/br> 梁弋周撇了撇嘴,沒說什么。 “我問你啊,” 崔鈺忽然坐回老板椅上,仰頭看著他,聲音很輕。 “你就那么喜歡我嗎?” 桌上是散亂的照片。他們的青春就這樣微笑著攤在這里。 每個人的故事但凡展開來講,總是動人又復雜的,只是,大多數時候,那些故事的看客只有自己。 “我有時候會分不清現在和過去?!?/br> 崔鈺靠在椅子上,看著天花板,眼神沒什么焦點,像是一下子被拉遠到某個地方。 “一閉眼,在十七歲,一睜眼,十一年。好難想象?!?/br> “你有想過嗎,有時候執念這么深,會不會只是……” 崔鈺說得很慢,一字一句,垂著眼睫,望向梁弋周。 “只是懷念過去而已?!?/br> 梁弋周在光切割的陰影中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抓住椅把兩邊,萬向輪滾動,椅子靠近他,她也靠近。 他俯下身去,在黑暗中盯著她的眼睛,黑眸又亮又怒。 “我是腦殘嗎?連這都分不清?你明明知道,為什么吊著我?你說錯了,我不喜歡你?!?/br> 梁弋周猛地抬手,捏住她臉頰前硬生生收回手,改道脖頸,拇指指腹輕然摩挲,又覆住她的薄唇,幾乎沒有力道,但只是貼住微吮,就莫名情色,提醒著當事人這是一個三十歲的成年男人。 “我愛你?!?/br> 梁弋周輕吻后,微微撤出,黑眸中有隱約而晦暗的水光。 “你根本不了解,也無法想象,我有多愛你?!?/br> 第38章 . 梁弋周從來不缺愛。 他十幾歲時其實不太明白,愛這課題怎么值得那么多人類翻來覆去的研究。對他來說,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感受得到就有,感受不到就沒。中間地帶不存在。 他媽他哥愛他,毫無疑問。他打三歲起就喜歡猴子這種動物,尤其喜歡金絲猴,他倆要出遠門,如果看到了猴子相關的玩偶、明信片、掛件、鑰匙鏈,都會帶回來給他。 他一開始不愛這里。但幾個月下來,竟然也慢慢習慣。很多次放學,一抬頭,在電線桿和民房之間看到被掛住的太陽,失去了熾烈的光芒,幽幽地發亮,像個乳白色的圓團。后來跟呂婉澤和梁騫周一起自駕去省內其他城市,去了層理交錯、色彩變幻的張掖。在祁連山脈腳下,那天望見翻騰的云海,他突然覺得慶幸,呂婉澤的家鄉在這里,挺好的。這是愛嗎?他不確定。 但很快,呂婉澤的身體狀況給了梁弋周迎頭痛擊。 愛這件事,第一次清晰地顯現出背后的陰影。 醫院跑了許多趟,希望升起又消失,有時候又冷不丁出現。也是從那時開始,他發現人的悲傷會轉變成怒火。無能的怒火起起落落,生活卻還要繼續過。他一睜眼就會先去呂婉澤的房間,捉住人手腕,感覺到溫度,再去廚房做早飯。后面還多了一個梁騫周交的任務:買新鮮的牛rou、大蝦,給未來的學妹醬做加餐。一周三次。 梁弋周對這個任務很不滿意,但也推不出去,因為梁騫周說,你可以不吃,人小鈺訓練那么辛苦,還能顧上文化課,這必須得補。在這事上,呂婉澤是監工。 那年她初三,他高二。不想耽誤晚上打籃球的時間,就會選擇早上去。田徑隊一般六點四十早訓,但梁弋周不管六點半到,還是六點到,教練沒來,崔鈺總是已經在那了。長樂中學的紅色塑膠跑道不太標準,是 250 米的,她一般熱身是 8 圈,然后開始自計數 10x100,6x150,再加一組跳繩阻力跑,結束后教練也差不多來了,開始正常訓練。 最開始,他把食盒放在觀眾臺上,直接走人?;静惶珖^她跑步這件事,因為崔鈺訓練時很專注,她不理他,他才懶得自討沒趣,做人不能那么賤的好么? 后來他不知怎的,想看看她到底幾點來,硬生生一晚沒睡,五點半過去了,天都沒亮,還好,人剛剛背著訓練包才來。 那個時候,天光竟然隱約冒著電光紫,藍得過深,她穿著背心長褲,腳下登一雙飛躍跑步鞋,那成色看起來比一中教導主任還歷經滄桑。洗得泛白起毛邊,梁弋周估計她經常刷。 閑得無聊,梁弋周就坐下來,邊練手指轉球,邊背那些該死的鳥語單詞,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練四十分鐘,她會上來休息,坐在他下面一排開始低頭吃牛rou,兩頰塞得鼓鼓的,吃相乖,速度也快,風卷殘云。梁弋周發現,她長得還算……甜吧。少女變化快,抽條也快。就是她一個人時,給他的感覺像跟整個世界都隔著一層什么,溫度很低。她骨子里有狡黠,有乖戾,有戒心,就是沒什么暖意。 換句話說,她不太需要愛這東西。 崔鈺,好像在跟什么較著勁,只是在跑道上宣泄出來。 就像那些外校人非說他勾引他們對象,或者破壞哪對情侶感情,梁弋周都覺得可笑,他就長這么牛有什么辦法?其實沒多生氣,但是在呂婉澤的病上,他有太多積攢的情緒。所以誰敢來挑釁,就會被狠揍回去,那也是他宣泄憤怒的方式。 幾個月后,崔鈺晚訓結束后,在野球場附近等他,見到梁弋周,默不作聲地給他遞了個袋子。 什么也沒說,走了。 “wooo——梁弋周你好離譜,今天第三個了吧?” 旁邊的狐朋狗友鬼叫中。 “滾滾滾?!?/br> 梁弋周踹了對方一腳,崔鈺喜歡他?不把賣剩的照片掛在墻上射飛鏢就不錯了。 但心里還是有點奇怪的感覺,好像有點……不那么自在。反正不太想跟人分享。走到沒人的地方,才拉開袋子,看到一個黑金色的 wilson 籃球。 一天后,他放學回家路上,路過長樂,遠遠看到崔鈺一瘸一拐的。隨便拉住一個她同班的盧緲:“哎,崔……”對外他們倆并不認識,梁弋周說她名字燙嘴一樣,摸摸剛剪的刺猬似的寸頭:“崔鈺怎么了?” 初三女生文文靜靜,卻見鬼一樣看著他,面上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異和落寞:“崔……鈺?你認識她?” “嗯,她怎么了?腳怎么那樣?” 梁弋周對少女心事沒有研究,神經比鎮上最粗的電纜還粗:“跑傷了?” “她上周去跑個長距離商賽,無組別的,好像有獎品吧?!?/br> 扔下一句,女生就離開了。 梁弋周頭頂就飄過倆字:我,靠。 這么上心??? 雖然但是,他的少男自尊心還是得到了相當程度的滿足的。 看來是暗戀。這還能不是?藏挺深啊。 就說嘛,三天見一次,還是帶著牛rou大蝦和偉大秘制蘸料降臨的,喜歡實在很正常。這種暗爽持續到周末,到他看見梁騫周的電子手表、呂婉澤窗臺上多出來的一盆繡球花和營養補品為止。 “都小鈺送的。她好像比賽拿獎品和獎金了?!?/br> 梁騫周隨口一句,梁弋周掉頭就走。 服了。他的最便宜。 去死吧啊啊啊??! 梁弋周氣得回房抓起籃球從陽臺狠狠扔下二樓。 卷在被子里躺尸三分鐘,又彈起來,認命地去樓底下撿。 罷了,被崔鈺這個有眼無珠的小金絲猴排最后是他的命,為了中和他太受歡迎太幸福的人生。認了。 風水輪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