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良宵 第2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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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桌上熱氣騰騰,崔鈺不餓,便蹲在墻角,化成一道沉默的影子,安安靜靜把這幕收進腦海。跟看電影一樣。 未來的日子,崔文軍和余龍濤就像她的人類觀察樣本,源源不斷地刷新課件。 他們不是壞人,只是會結伴去縣城的洗浴中心徹夜不歸,她聽見過他們在家聊天,說二十歲的就是比三十歲的帶勁,感慨他們男人天生梟雄,控制不住,是沒辦法; 帶勁是什么?崔鈺不知道,可崔文軍但凡去玩回來后,會給她帶點金幣巧克力,這她知道。 在隔壁縣找到愿意跟他的女人后,崔文軍開心地一個月里回家四五次,給崔鈺提前學了六年級的數學。 崔文軍數理化很好,中專畢業后被分到了鋁廠,但后來因為意外事故被開除了,才逐漸愛上了喝酒。至于日子,過一天算一天。棋牌室也多,白天去消磨時間,晚上回去有鄰居的熱飯熱菜,跟余龍濤在爛醉中點評一下國家未來,隴城雖小,生活還是很美好的——對崔文軍來說。 就是差一個新老婆。 對方愿意跟著他,但不愿意嫁給他,只想同居,倆人分分合合很多次。 崔鈺升六年級后,情路不順的崔文軍脾氣也越來越差。一個人醉后的語言總是誠實的,崔文軍總在發泄過后,源源不斷地埋怨天埋怨地,埋怨時運不濟,埋怨無法成為老婆的女人們都是如此拜金沒長眼睛把他放棄,看著看著新聞,又會幽幽感慨,國家應該對他們這些單身漢負責,咱們男人肩負著未來,要改政策啊,政策很重要。 崔鈺發現,隴城很多男人身上都有崔文軍的影子。時代變遷,大浪淘沙,一部分人掙扎在浪潮中,有的人上岸了,有的人沒有。崔文軍只是被寵壞了。這幫人童年時,是撒尿撒的遠都會被夸的類型。長大后,這個本該匍匐在他腳下的世界,露出了猙獰的身影。權力,金錢,兒子,他該得到的一切都從指縫間溜走了。連在發廊工作的三十九歲二婚女人都不愿意嫁給他,那是他的錯么?他都說愛她了,愛需要令人作嘔的物質來證明嗎?這個拜高踩低的世界,真該毀滅。 他被命運踹了一腳,躺在原地,沒有站起來的勇氣,一點點風雨都能讓他縮進憤怒的殼里。 或許董愛竹也不是愛他,換個王文軍,陳文軍來也是一樣的。從新溝村到鎮上,是一次很幸運的婚姻。人們都活在各自謊話連篇的幻想、欺騙自己的偽善中,維持著搖搖欲墜的平衡。 至于她和meimei,只是失敗品,他們在人生之路上的意外,和一份無痛保險。 現在,她的作用就是承受崔文軍的怒火。 最近他們的沖突變得激烈了,那晚后,崔鈺懶得裝了。最近半年,她在訓練時開始追求力量,細細的胳膊卻始終沒長出體育老師那樣的肌rou來,無論她怎么努力,渾身上下最堅硬的只有牙齒。學校那些小打小鬧她根本無暇顧及,因為面前橫著一座她打算跨過去的山。 在最新的一次沖突中,她還了手,失敗了,被崔文軍提小雞一樣,提著領子扔下樓梯。 八月十九號這天,是崔鈺的十三歲生日,今天崔文軍會帶著燒雞回來,讓她準備兩個菜。她買了兩包藥。 回去的路上,她平靜地回想起這些事,從過往的拼圖中,拼湊出人復雜的明面與暗面。 其實,她的未來可能也是如此。變成可恨的,無趣的成人,終生用盡努力詮釋三個字:窩囊廢。 就讓一切及時結束吧,崔文軍說得對,這世界真該毀滅。 她最后買了三塊費列羅,一次性吃完了。 藥便宜,含有二氯化物和雙硫酸甲酯鹽,味聞著就大,但聽說效果很猛,她之前在鄉下,總有人喝這類型的,喝多喝少都救不回來。 只撒一點點,烈酒里的給他,飯菜里的給自己。 崔文軍中午回來,她打算在沙發上小憩一會兒。 半夢半醒間,半掩的門忽然被撞開了。 少年擰著眉,挎著單肩書包,就這么冷不丁地出現了。 崔鈺沒動彈,懶洋洋地掀了眼皮,看到他的身影出現在餐桌,陡然清醒,提高聲音:“起開!別碰!” 梁弋周從沒聽過她這樣說話。 那些恬美安靜小聰明都消失了,從靈魂深處飄出來的,只有溫度極寒、玉石俱焚的乖戾。 但也即刻明白過來,自己沒猜錯。 他二話不說,神色如常,大步流星地走向她。從客廳無光陰涼的區域,走到了小陽臺旁的舊沙發邊,屋外的陽光在地板上照出一條細縫,游移、舞蹈。 “走了,去我家吃飯?!?/br> 梁弋周伸手拽過她領子,表情板硬,毫不意外地感受到了拒絕對抗的身體語言。 “……不用?!?/br> 她面上只有戒備冰冷,看著他時,像課本上的鷹隼。 “我做了飯?!?/br> 識相點就趕緊走。 “……你看你做的,什么呀?” 梁弋周食指虛點了點餐桌,義正言辭:“一看就很難吃,你廚藝天分太爛了,往里面下藥都算給它調味了!” 崔鈺怔了一瞬,梁弋周卻只是挑釁地一揚眉,使出了少年人的殺手锏。 “怎么?我家是龍潭虎xue,你怕了???” “狗屁?!?/br> 崔鈺冷笑一聲。 “去就去?!?/br> “等等?!?/br> 梁弋周在她跨出門時,叫住她,拿了兩層垃圾袋,找了個廢棄手套,把一桌子菜都掃了進去,連帶著角落的小瓶子。 那天,崔鈺在窗明幾凈的豪宅三室兩廳中,第一次見到了呂婉澤和梁騫周。 吃了梁騫周自稱秒殺半個隊的得意之作:紅燒rou燉百葉結。 呂婉澤把她拉到房間里,給她溫柔地上藥,囑咐她有空就可以過來玩兒。 梁騫周瀟灑幽默,穿著軍綠色體能服,有著可靠又堅定的…… 胸肌。 十三歲的崔鈺默默盯著梁騫周上半身,又很快收回目光,她第一次對肌rou這個存在有了概念,也在無形中提高了對雄性身材的審美,相比起來,梁弋周就偏清瘦了,長長一條人,越看越不行。 當時靠著門框,很不耐煩的梁弋周也并不知道,未來的自己將會如何被迫卷進這場漫長的鍛煉中,某種程度上來說,算是蝴蝶效應了。 下午,梁騫周第一次帶她玩了不卡的電腦,能聯網的那種,教她打 qq 堂,連死十局都毫無怨言,性格明亮的像一汪清泉,即使看都不看,也能注意到梁弋周的動靜。 這個家采光很好,在溫暖灼人的正午光線中,崔鈺難得產生了一種類似…… 嫉妒的情緒。 梁弋周,真是個被溢出的愛包裹著的人。 這天,對兩個人來說都非常難忘。 多年后,二十六的梁弋周在這個隴城最早的家中,吞藥后劃開動脈,躺在浴缸的溫水中,血色平靜地蔓延,恍惚里,他又回到了第一次跟崔鈺破冰的那天下午。 一個美好痛切的夢境。只是那個當下,他沒有珍惜,于是從手里溜走了。三個人,從那場夢境中驟然煙消云散。 二十六歲了,他也忽然明白,那天崔鈺做的,其實不算傻事。 死是在人被命運絞殺時,能找到的最靠近自由的坦途。 八年前十八歲。呂婉澤去世。梁弋周能從荒蕪中勉強站起來,因為身邊還有梁騫周和崔鈺。 六年前二十歲。他在靈隱寺許愿,只有兩個愿望。 一求梁騫周平安。二求共崔鈺白首。 兩年前二十四歲。大年三十,收到梁騫周小隊長的電話,那個西北漢子哽咽著說對不起,弋周。收到了很多恍惚的對不起,和他犧牲的消息。保密任務,沒太多信息。那年梁騫周正好升少校,打算年中結婚,還說好會帶一份大禮送給那年很牛逼的崔鈺。崔鈺看到很年輕的少校裝在了照片中,即使是照片,依然英俊明亮,像教她 qq 堂和格斗的那個下午一樣,像興高采烈又羞澀地請她幫忙設計訂婚禮請柬時一樣。世界從彩色的動態電影變成了灰色的定格動畫。她跟梁弋周統統變成兩座雕像,人聲鼎沸后,一切結束后在冷清中沉默坐著,沒有流淚的力氣,眼淚就是自己從眼眶里滾下來,不關他們的事。最后,沒有力氣的梁弋周把頭埋在她的頸窩中,埋得很深,崔鈺雙臂圈著他。他們像在大雪中依偎的刺猬,艱難地捱過那一天。 一年前二十五歲。崔鈺說分開。 他現在慢慢摸清了,如果不去搞工程物理,該怎么從瞬息萬變的市場中賺錢?,F在手里的項目已經有起勢,可他就是很累,當孫子當得很累,動力系統熄火的感覺,每天都不知道自己在為什么奔波。 午夜夢回時總是下意識找崔鈺、找不到想著等梁騫周休假回來求他幫忙想辦法嘛——再一清醒,大夢一場空。 這個地球轉得很好,走到這步,該消失的是他。 累了不行嗎,撐不住了不行嗎? 他那么簡單兩個愿望,一個都守不住。 意識消失前一秒,梁弋周還蠻欣慰的。 死亡,好東西。 漫漫黑夜的荒原中,是他們在不同時空里,同時觸摸過的一顆遙遠星。 - 崔鈺應該是想問什么的,但張了張嘴,什么都問不出來。 這也是很陌生的感覺。 因為答案顯而易見。 “怎么?沒看夠?” 梁弋周趁她在原地當木頭,抽回手,唇角微挑,諷意十足。 “要不砍下來你帶回去慢慢看?” 崔鈺沒心情開玩笑,看著他,一個你字剛出口,就被梁弋周聽出端倪,立刻虛攥了下拳頭示意叫停,他眉頭擰得死緊,說得不緊不慢:“別給我露出這種表情。你要不看看我現在住在哪兒?你有同情我的時間,去考慮一下你那小女孩可憐的教育問題,去多賺點錢比較實在?!?/br> …… 果然,人在無語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是會想笑的。 崔鈺嘆口氣:“梁弋周,你一定要這么說話嗎?” 梁弋周微笑:“也沒有。我跟前任一般沒話可說?!?/br> “好好,”崔鈺做了個投降的姿勢:“你這嘴跟加特林一樣,誰說得過,你把文件給我吧,我就走了?!?/br> “我寄走了?!?/br> 梁弋周頓了一秒:“準確地說,退還給陸蘊了。你給她個地址,讓她直接寄給你吧?!?/br> ……忙活忙活白忙活,還給人啃了一口。 崔鈺忍著翻白眼的沖動,露出官方笑容:“行。謝謝,走了?!?/br> 她走到玄關,身后的人既沒有過來,倒也沒再開口冷嘲熱諷之類的。 “對了?!?/br> 崔鈺換鞋的時候問:“你這房子買的多少錢?真不錯?!?/br> 她夸得很坦誠。 梁弋周卻也沒有很爽的感覺,平淡回答:“租的?!?/br> “租的?” 崔鈺挑眉:“……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