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久遠的倒影
穹持將鳴汐攬入懷中,指尖輕撫過她的發絲,為她細細吻去眼角的淚水。那淚水帶著咸澀的苦味,應該就是大海的味道吧? 他的唇貼在她的肌膚上,感受到她微微的顫抖,心緒變得更加復雜。 他知道,她的眼淚并非因為疼痛——畢竟,那日他為她縫合傷口時,她都只是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可即便如此,她的淚水依然讓他感到一陣揪心的后悔。今晚,他本想要更加溫柔地待她,卻因為不安與嫉妒,讓一切失控。 方才當他想起,宴會上鳴汐與阿修羅王以及其他那些部眾長老如何談笑風生,他的心就像被什么狠狠攥住,難以呼吸。那些成熟的男子個個英俊而強大,舉手投足間都散發著令人難以忽視的魅力。 而她,則在他們面前笑得那樣明媚,仿佛所有的注意力全然被他們所吸引。 而她對阿修羅王的贊美更像是一把利刃,讓他的理智在那一瞬間蕩然無存,只剩下一種近乎瘋狂的占有欲。 他想要狠狠地占有她,想要在她身上印刻下只屬于他的痕跡,想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他的,只能是他一個人的。 而有那么一剎那,他甚至感受到了一種近乎生物本能的沖動——想要將她吞入腹中,讓她成為自己的一部分,永遠也無法逃離,再也無法被任何人覬覦。 那一種過于強烈的欲望,現在回想起來讓穹持依然感到心驚。他不確定要不是她那一聲聲甜美的呼喊讓他早早地繳械投降,自己是否真的會做出一些追悔莫及的事情。 “傻鳥?!苯K于平復下呼吸的龍女懶洋洋地趴在他的胸前,指尖輕輕劃過他的臉頰,語氣中帶著一絲調侃,“你是不是一千多年都沒有照過鏡子了?” 穹持沉默片刻,低聲答道:“我沒有銅鏡?!?/br> 他只是偶爾會在水邊瞥見自己的倒影,看著那張與旁人截然不同的面容,再一次被無言地提醒,他和八部眾的其他人是這般格格不入。 就像一千七百年前,他和鳴汐第一次在須彌山之上的初禪湖相遇時那樣。 當穹持從琉璃蛋中破殼而出后,大梵天王便將他托付給了天人在須彌山養育。 “你尚在六道輪回,只能在欲界生活。而金翅鳥需要展翅高飛,天人所居住的須彌山六欲天正是最適合你成長的凈土?!?/br> 很多年后,大梵天王這樣向已經成年的他解釋個中緣由。 可惜,大梵天王不是全知全能的。 他并不知道,天人有多么以貌取人。幼年時的他羽毛是灰色的,身形像是未長開的雛鳥,臉上更是有張尖銳而突兀的鳥喙,與那些漂亮精致的天部眾孩童格格不入。 蹣跚學步的天人小孩,一見到他就像見到魔族一般哇哇亂哭。而和他差不多或者更大一些的孩子,則總是因他的長相而嘲笑他。 “金翅鳥?看那一身灰毛,我看莫不是梵天鑄蛋時混進了個麻雀精吧?!?/br> 他們的笑聲尖銳而刺耳,像是一把把鋒利的刀,割裂著他幼小的心靈。他試圖躲避,試圖隱藏,卻無法改變自己的模樣。 大梵天王也未曾料到,被他寄予厚望、賜名“穹持”的金翅鳥,在這三百年里不僅沒能展翅飛翔,甚至都還未像其他畜生道的孩童般修煉出人形。 當穹持到了去大梵天王膝下修行的年紀,樣貌身形卻依然和當年破殼而出時,沒有太大區別。 “梵天見到我還是這般模樣,一定會失望的吧?” 那一天,他被和同齡的天人小孩一起被送到了位于須彌山山頂的殿堂,準備開始跟隨大梵天王開啟修行之旅。 當他們等待著其他部族的孩童陸續到來的時候,穹持卻一個人偷偷跑了出來,獨自躲在僻靜的湖邊,看著水中倒映出的那張怪異而丑陋的臉龐,心中泛起一陣苦澀。 而那些來自其他部族的孩子,長的也一定和他不同吧?他們又會如何看待他?又會如何嘲笑他呢? 穹持忍不住伸出翅膀拍打水面,讓水中那張自己都無法直視的臉龐在陣陣漣漪中徹底破碎。 就在這時,水面突然蕩起一陣更大的波瀾。穹持還未來得及反應,一道身影從水中躍出,帶起一片晶瑩的水花。 那是一個身量未足的女孩,烏黑的長發濕漉漉地貼在臉頰上,水珠順著她的發梢滴落,在陽光下閃爍著微光。她的手中抓著一條活蹦亂跳的魚,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 “哈哈,抓到你了!”她聲音清脆如鈴,“讓我嘗嘗天界的魚味道怎樣!” 穹持愣住了,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小女孩。和天人銀色的眼睛不同,女孩的雙眸是藍色的,那是比天空要冷冽一點的藍色,而此刻那里正閃爍著靈動而狡黠的光芒。 跳上岸的女孩也注意到了他,目光落在他灰撲撲的羽毛上,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和好奇。她歪著頭打量著他,像是發現了什么新奇的事物。 “你是……鳥嗎?”她試探性地問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確定。 穹持的心微微一沉,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他知道,接下來又會是那些熟悉的嘲笑和譏諷。然而,小姑娘的反應卻出乎他的意料。 “哇!天界果然有鳥??!”她的眼中閃過一絲興奮,像是發現了什么寶藏?!澳闵砩祥L得是羽毛嗎?看上去好軟,我可以摸一下嗎?” 她將手中的魚隨手扔回了湖里,快步走到他面前。 穹持愣住了,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他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人,既不嘲笑他,也不畏懼他,只是對他充滿了好奇。 “可以嗎?可以嗎?”她的個子比和他同齡的天人要小,那雙冰藍色的眸子幾乎能與他平視,那眼中洋溢著的期待之情讓人難以拒絕。 當穹持遲疑地終于點下頭后,女孩趕緊甩了甩自己濕漉漉的手,立刻就撫上了他的翅膀。 “哇,好軟??!和我們海里那些滑唧唧的生物一點都不一樣,摸著好舒服!”她的觸碰是那么輕柔,而她的話語是他聽到的第一句夸獎。 “你……不覺得我丑嗎?”他低聲問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安。 “丑?我覺得你比我們海里的鮟鱇魚好看多了?!毙」媚镄α似饋?,眼中滿是天真和坦率,“不過鮟鱇魚雖然丑,但是很美味哦!” 穹持的心微微一顫,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心底悄然融化。他看著眼前的女孩,心中泛起一陣暖意。 “哎呀!”突然想到了什么,鳴汐看向自己身后,“你餓不餓?我重新抓兩條魚,分你一條?!?/br> 穹持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我不吃魚?!?/br> “???我以為鳥是吃魚的呢,是種類不同嗎?”鳴汐恍然大悟,隨即又笑了起來,“那你平時吃什么?我聽說有些鳥會吃蟲子?” “我也不吃蟲子?!瘪烦执瓜卵?,“我只吃鮮果?!?/br> “只吃鮮果?!那怎么行!”鳴汐驚呼道,眼睛不停地上下打量著他,要多吃魚多吃rou才能長高! “我......我不能吃葷腥......”帝釋天曾無數次轉告梵天的告誡,讓他遠離葷腥,因為他的族人就是因為貪吃那伽龍族而消亡的。 他還沒有見過那伽龍族,在那天之前;也并不理解何為貪婪,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