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他的表情里有沒有釋然,有沒有留戀,有沒有不甘,有沒有絕望,她都不知道。 她只記得他站在她面前,拿下她手里那半截鋼管,像從前一樣,寬厚地說,她的人生還很長。 他從來都洞察人心,遵守天道,桑未眠以為,他是無所畏懼,無堅不摧的。 但她那個時候還是沒怎么學會看懂大人。 那就好比他做了一個決定一樣,那些債務,好像隨著他的死亡終止了。 桑未眠的戶口被遷回孤兒院。 但她一直都住在周叔叔找的那個租賃房里。 春姐回來過一次,她說她找好新男人了,但那個男人家里有孩子,不接受她再帶一個過去。 桑未眠不說話。 她沉默著學做一個大人。 好像沉默能顯得一個人很冷靜、很睿智,有足夠成熟的思想力能自己獨立生活了,也能完全掌控情緒做一個有判斷力的成年人。 春姐最后翻開自己的兜,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錢都塞給了不言不語的桑未眠。 她還在那個幽暗的燈光下畫畫。 春姐嘆口氣:“有錢人消遣的東西,桑未眠,以后別碰了?!?/br> 桑未眠依舊畫著。 外面在下雪。 除夕的腳步臨近,新年快要到來。 “你送送我吧?!贝航阕詈筮@樣說道。 桑未眠沒作聲,但她眼神最后落在春姐眼邊那道似乎也有些明顯的眼紋上,想到當年她穿了她十來年見過最漂亮的裙子,成了桑未眠小小的世界里的最漂亮的女人,摘了一片桑樹葉子給她,說:“往后不可以叫阿姨,也不可以叫mama,要叫我春姐?!?/br> 她最恨年歲增長,青春流逝。 桑未眠最后還是下樓送了她。 那個大雪夜里,春姐唯一一次那樣近距離地站在桑未眠面前,用那種復雜的眼神看著她,像是有很多話想說,但她最后還是擦了一把自己的鼻子,在那四九寒天里把脖子上的那塊羊絨圍巾給她,尤為仔細地把她包得嚴嚴實實地。 最后她光著她那個脖子,哽咽道:“那什么、我走了,我會寄錢回來,桑未眠,你好好的?!?/br> 然后她鉆進那輛黑色的奧迪車里。 這之后,春姐有時候的確會寄錢回來,但有時候,她也會忘了。 不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是桑未眠明白的道理。 她可以獨立生活。 她滿十六歲了,有的是她可以養活自己的活做了。 但獨立成長的日子是孤獨的。 桑未眠有時候一周也和別人說不上幾句話。 她像是一只獨來獨往的野貓,耷拉著尾巴,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里游蕩在隨時都會被凍死的冬日街頭里。 養活自己沒有那么容易。 有時候,她也餓肚子。 有時候,她打開門,還會看到很久不見的春姐。 她眉眼淤青地站在她那個布滿蛛網的租賃房門口,掀開眼皮問她:“有沒有吃的?!?/br> 桑未眠不說話,讓她進來,給她煮一碗白水面。 她嚷嚷著為什么沒有雞蛋。 桑未眠沒說話。 嗦著白面的人又說,她這個孩子真古怪,連個雞蛋都不舍得給她放,心眼薄涼薄涼的,以后她春姐要是死了,她的葬禮上她回來吊唁肯定都不會為她掉一滴眼淚。 春姐說的沒錯。 桑未眠目睹她這一生最后化成一抔土,最后也沒有掉下一滴眼淚來。 只是一年前,桑家的人找到她,找到春姐。 春姐把那些錢放在桌子上,淡紅色掉漆的指甲數鈔票數的飛起:“這些年,沒白養你了,桑未眠,也是命好,竟然是個富貴小姐?!?/br> 他們那個時候其實已經快七年沒見了。 春姐找的那個男人是個租車裝大款的騙子。 房子、車子、人,她被騙的一無所有,回老家住在村子里,和同村一個死了老婆的男人糾纏不清。 她點完了那些錢,像是滿意:“桑家要回去,婚也是要結的,至于我嘛,拿錢走人了,你以后,不用給我養老送終了,我要是哪天死了,你也不用給我捧骨灰盒,這錢我拿走了,咱母女一場的緣分就到這了?!?/br> 她說他們母女情分斷了。 臨別前夕,就是桑未眠拖著行李去昌京前的那一晚。 春姐意外地敲開她賓館的房門,給她房門底下塞了一張銀行卡。 桑未眠隔著門問她這是什么。 “嫁妝?!?/br> 外面的人隨口說道。 “你周叔給你攢的?!?/br> 卡里有三十萬。 桑未眠后來查過流水。 是她十六歲的時候周叔叔存進去的。 桑未眠并不知道有這筆錢。 更不知道這筆錢在春姐那里。 更不敢相信,她竟然一分都沒有動。 …… 往事重現,桑未眠發現自己的的眼睛開始有些濕潤。 她沒想哭。 一定是隨著烏云過來的水汽也蔓延到她的眼底了。 等到她的思緒斷斷續續地回來,才發現隨行的人已經返回地差不多了。 就她一個人還站在那棵桑樹上。 烏云已經全部來到了她的頭頂,即將變得暴虐的風掀起她黑色的裙擺,大顆雨滴掉落。 一場避之不及的大雨即將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