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甜蜜的氣息縈繞在她的鼻尖。他的手慢慢地碰到了她的手臂,再隨著她的笑聲,一點點地、并不熟練收緊,像一座巨大的雪山,在她的臂彎里融化。 他好像在她耳邊又說了“對不起”。 他說了嗎,她沒有聽見,因為她在笑,笑聲掩蓋了一切,她又得到了那種虛假的快樂。 他們最后一次坐在周竟的地下室里聊天,心照不宣地對一些更重要的問題避而不談,而是聊起了更輕松的話題,比如殺青之后做什么。 黎羚說自己可能會去休一個長假,金靜堯顯然會在機房里昏天暗地剪片子。 黎羚說:“那你保重身體,記得活著出來?!?/br> 金靜堯看著她,比較矜持地表示,歡迎她隨時來看望自己。 黎羚微笑:“看我心情吧導演?!?/br> 金靜堯說:“好?!?/br> 沒過多久,就開始試圖跟她敲定日期,并委婉表示機票提前買比較劃算。 黎羚說:“你算盤打得西伯利亞都聽見了?!?/br> 金靜堯垂下眼睛,語氣平平地問:“哦,那你聽見了嗎?!?/br> 她不說話了,看著他笑。 她突然慶幸自己不再像十年前,聽到別人在背后講她,也只會把頭埋進膝蓋里。 現在她至少還有回頭質問的勇氣。 所以她才擁有了剩下的夜晚。擁有了對不起、新的蛋糕,和地下室的擁抱。 但一個夜晚的時間終究只有這么長。 方才在酒店,他們一個在房間里面,一個在外面,開門之后黎羚才驚訝地發現,他們竟然一直都坐在同樣的位置。 隔著同一面墻,后背相倚。 可是沒有東西將他們聯結在一起,體溫、心跳、呼吸都被水泥封存。 所以彼此也都沒有意識到,原來靠得這么近,這么默契。 只有嘴巴被包起來、不會說話的小木乃伊人,一直在門縫下,忙忙碌碌地跑來跑去。 她想起自己多年以前看過一部漫畫,男女主角住在同一棟公寓,一墻之隔的兩個房間。每天睡覺都頭挨著頭,可是從未見過彼此。 這么近,又那么遠,水泥墻是唯一的敵人,既然如此,為什么不把墻敲開。明明是這么簡單的事情。 長大后她才能明白,世界上有許許多多的墻,不是敲開了一堵,人和人的距離就可以消失。 他們注定會有隔閡,不可能親密無間。 每個人都戴著面具,孤獨地踩著鋼索,徒勞無功地尋找著迷霧彼岸的另一個人。 - 殺青的早上,黎羚經過劇院外,發現攝制組的人都在拍一朵云。 那是一朵巨大的、雕塑一般的、白色的云。 它非常美,靜靜地矗立在天空之中,帶著某種亙古的寧靜,像是《降臨》里的飛船,像永恒的定義本身。 所有人經過這朵云的時候,都會無聲地停下腳步,抬起頭,凝視、或是膜拜。 黎羚也停下來看了一會兒,才終于走進片場。 今天是她的殺青戲份。 劇組的工作人員見到她,態度都和平時一樣淡淡的,并沒有任何的差別。甚至有好幾個人刻意避開她的視線,連招呼都不打了。 其實黎羚也覺得比較尷尬,好在劇組是沒有傳出女主跳崖未遂的謠言。 周竟迎來了自己的首演之夜,他在第一排最好的位置,給阿玲留了票。 黎羚提議為這場戲拍攝兩個版本,導演果然同意了。但她總覺得他看起來也有些心不在焉。 在第一個版本里,阿玲準時來了。 她戴上周竟為她買的假肢,并不怎么起眼地,跟隨著入席觀眾的洪流,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她穿長裙,走路不快,沒有人注意到她,因為她看起來和所有人都一樣。 只有在燈暗下去、再亮起來的一瞬間,她變成男主角隱秘的愛人。她臉上綻開幸福的微笑,和潮濕的淚水。 所有人都在起立鼓掌,謝幕的周竟滿臉都是汗水,在舞臺上綻放出巨大的光采。 他彎下腰,再站起身,眼睛卻從來沒有離開過她。這是他為她一個人而演的戲,從來如此。 而在第二個版本里,周竟一直等到落幕,阿玲都沒有出現。 這一條開機以前,金靜堯站在臺上,聽到小劉在耳機里高高興興地匯報,一切都布置好了,他們給女主角準備了一個驚喜的殺青派對。 之前本來已經完全放棄的話,他思考很久,默默地觀察黎羚的反應,突然又覺得還是有希望說出口。 為此他準備了很久,以至于在片場都偶爾會走神,好在拍攝還是很順利地進行著。 臺下,觀眾席位里座無虛席,唯有心臟的位置,如此顯眼地空了出來,像一盤永遠不會下完的棋,停在這里。 她不會來了。 臺上的年輕導演,望著空空如也的席位,心口如潮汐泛濫,不知何故,慢慢地生出一種接近于恐慌的情緒。 走出劇院時,黎羚下意識地抬起頭,并沒有看到頭頂的那朵云。 它像眼淚,無聲地消融在空氣里。 車開沒多久,就下起了小雨。 華麗的劇院在背后遠去,漸漸只剩下一個漣漪中的倒影。道旁高大的樹靜靜地站著,雨絲綿密地吻著擋風玻璃,交織成一場舊日的綺夢。 她沒有和任何人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