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每一位演員試完戲都會鼓掌喝彩,只有他謝幕時,臺下的人像沒有表情的僵尸。 他們含沙射影地嘲笑他的穿著、他的家境、他走路的姿勢、他說話的口音,甚至于他過分漂亮的長相。 這些東西是軟刀子割rou。 而暴力總會升級。 舞臺上的人在排著戲,周竟明明背好了所有的臺詞,卻臨時被告知,需要他去發傳單。 剛走出劇院的門,有人在他頭上套麻袋,將他像拖尸體一樣,拖進樹林的角落里。 好幾個人圍著周竟,大聲嘲笑他,用足尖踢他的胸口和腰,硬邦邦的皮鞋踩他的手和后背,將他的臉壓進腥臭的泥土里。 這樣還是不夠。 他們將周竟拎起來,揪著他的頭發,狠狠地用麻袋勒住他的臉,粗褐色的布緊緊地貼著皮膚,勾勒出五官的形狀。他近乎窒息,大口呼吸,臟兮兮的布深陷進嘴里,看起來更加怪異,幾乎像是第二張人皮。 怕出事,他們不敢玩得太過火,終于松開手。但也僅僅是露出了周竟的口鼻,眼睛還遮著?;蛟S他們也知道周竟的眼神太鋒利,不敢與他對視。 看不見,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繼續施暴。他們大笑著,將一張張傳單塞進周竟嘴里,逼著他生生地吞咽下去,還在旁邊數著數:“一、二、三、四……” 周竟并不知道這些尖利的聲音是何時消失的。 他的肺快要炸開了,所有的空氣都被擠了出來。身體好像都被掏空,變成一截生銹的下水管道,污水和穢物都流過去,填滿他,將他淹沒。 他好臟。 他真的好臟。 身邊沒有人,滿地都是腳印。他從濕漉漉的泥沼里爬起來,身體搖搖晃晃,滿手是血,第一反應竟是去淋浴室里洗澡。 光線昏暗的浴室里,清水混著鮮紅的血和深褐的土,變成一條臟兮兮的河流,從瓷磚蔓延出去。 他將毛巾搭在肩上,望向鏡子里的自己。脖子以下皮開rou綻,只有臉好端端的,看不出任何問題。楊元元變聰明了,他學會了打人不打臉。 他強撐著爬起來,去食堂打飯,卻發現自己來遲了。迎接他的只有空蕩蕩的餐盤和幾粒米。 走出食堂,突然被人從頭上澆了一盆菜湯。 楊元元的同伙們大笑著,倚著樓上的欄桿露出得意洋洋的臉,十分親切地問他:“你早上還沒吃飽嗎?”“傳單不好吃???” 他渾身腥臭,強忍住作嘔的欲望。 他又變臟了。 - 這幾場戲拍了很久,比原本預計的時間還要長很多。 動作指導是從香港請來的一位資深武指,業內頂尖人物,也跟許多好萊塢大片合作。 他聽說金靜堯主要拍藝術片,以前很少涉及動作戲,本來情商很高地將動作設計得非常簡單,幾乎像小學生斗毆。 沒想到到了現場,反而發現導演練過多年拳擊,身手很不錯。 兩人過了幾招,他一下子戲癮上來,現場改戲,將難度提高好幾倍。改得更狠、更瘋、更有撕扯感。 只是,其他幾個演員都是武行,配合起來沒什么問題,駱明擎卻還是一直ng。 金靜堯之前拿黎羚來刺激他,他反而生出幾分逆反心理,更加固執己見,一定要按照自己的想法來演。 他演得生硬,金靜堯不滿意,一次次地糾正他,一次次地重來。雙方僵持很久,沒有人妥協,兩敗俱傷。 最后還是制片人出面斡旋,說服導演再一次修改了分鏡劇本,將劇情改成楊元元不動手,一邊看著別人毆打周竟,一邊拿著dv拍下這一切。 這其實是變相地削減了駱明擎的戲份,很多原本屬于他的鏡頭,都被替換成了周竟的主觀特寫。 但對于電影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暴力變得更加直接。逼近的特寫里,周竟的疼痛觸目驚心。 黎羚雖然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每一個動作都是武指精心設計,走位也都是事前反復確認好,精確到一點意外都不允許發生。 然而很多時候連打一下午,所有人都累到站不起來,只有十秒鐘的戲能用。 一次次地看向監視器,她還是覺得好疼。 很生猛的疼,記憶深處的脹痛。 周竟像是在鏡頭前一次次地被切開、凌遲,展現出最丑陋不堪的血rou,再拼湊回原形。 從服化道里,黎羚大致也猜到了哪一場動作戲后面,接的是周竟和阿玲的對手戲。 一些原本在拍攝過程中還很模糊與曖昧的東西,逐漸變得清晰。 周竟生活在一個雙面的世界里。 在地下室之外,他是被欺凌的弱者,是小丑,是寄生蟲。 但在狹窄陰暗的地下室里,他得到了屬于自己的幻夢樂園。 這里只有他和一個瘸腿的女孩,他的前女友,他唯一愛過的人。 他是樂園的主人,本可以對她為所欲為,可以傷害她、占有她。沒有人會在意。 但他只想要保護她。 這個世界太危險、太瘋狂,而阿玲太弱小。只有將她藏在他的地下室里,才是安全的。 只可惜他已經壞掉了。他分不清保護和控制。他能給她的,也只有病態殘缺的愛。 - 某一天,黎羚接到副導演的通知,說第二天通告里是阿玲和周竟的對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