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黎羚沒有哭。她很少會哭,眼淚多半只會在電影里流下,以角色的名義而得到宣泄。 她臉上甚至帶著一點笑,轉頭問金靜堯:“導演,我們會看到日出嗎?!?/br> 金靜堯沒怎么看天空,反而是低頭看著她,語氣沉靜地說:“可能不會?!?/br> 他雖然直白,但沒有對她撒謊。 這是一個陰天。 天邊漸漸地泛起了魚肚白,卻始終不曾出現明媚的紅霞。 鉛灰的天際線,大片的烏云,像灰白而冰冷的潮水。巨浪從遠處翻涌而來。 黎羚覺得有些失望,但也不算太難過。 不是每一天都會看到日出。這盡管是她的生日,也只是再平凡不過的一天。她運氣不太好,僅此而已。 “我們回去吧?!彼龑痨o堯說,“導演,謝謝你陪我看日出?!?/br> 金靜堯卻按著她的輪椅,沒有離開。 黎羚愣了一下,抬起頭:“怎么了?” 金靜堯說:“你不是活在過去的?!?/br> “回憶沒有那么可怕,你可以制造新的記憶來覆蓋它?!?/br> 他俯下身,一字一句對她說:“黎羚,生日快樂?!?/br> 他的呼吸淺淺地拂過她的臉,像一陣很輕的風掠過金色麥田。 黎羚有些恍惚地想,他好像很少會念她的名字。 但他的聲音很好聽,她一直都知道。 黎羚這兩個字,在金靜堯的唇舌之間綻開,像清晨的第一縷風吹過屋檐的鈴鐺。 也像日出的 第一節火車行駛進山洞以前,樹上的一滴露珠落下來,自車窗緩緩地滑落。 只是這樣簡單的兩個音節,竟能這樣讓人目眩神迷。 她情不自禁地睜大眼睛。 在幻覺里,她看到太陽照常升起。萬丈金輝,照耀著初生的大地。 第28章 三小時后。 副導演勉強地從劇院門口的尸體堆里爬出來,搖搖晃晃地推開劇院的大門,只見一對狗男女正站在枯樹下。 離得好近,在說什么悄悄話,莫非是在公費戀愛。 他深惡痛絕地走近幾步,突然腳步一頓,認出背影是導演和黎羚。 他臉上露出癡笑,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寒風瑟瑟、枯枝搖晃,黎羚已經坐在高高的谷堆旁邊,拉著導演講了三個小時過去的事情。 話匣子一旦打開,就根本都收不住了。 “mama很早就走了,爸爸……爸爸后來跟人結了婚、又離了,跟下一任女朋友同居了好幾年,對方還帶了個兒子過來……” “名義上說是弟弟吧,反正也沒有血緣關系,那小子一肚子壞水,小時候就是個暴力狂,喜歡打我、掐我、揪我辮子……” 黎羚說到這里,偷偷做了個鬼臉。 她的語氣十分輕巧,仿佛所說的事情根本事不關己,肢體語言卻暴露了內心的另一面。她輕輕摩挲自己的手臂,好像隔著漫長的時間,淤青還像紋身一樣,深深地烙印在皮膚里。 金靜堯說:“你爸不管嗎?!?/br> 黎羚笑了笑,語氣有些冷漠地說:“他才不管呢,小孩子小打小鬧算什么,jiejie要大氣一點,多讓著弟弟。反正呢,那會兒忙著哄女朋友,當然上趕著把人家的兒子當寶貝了?!?/br> “不過,后來他查出來癌癥的時候,早就跟人家分開了。到頭來還是只有我?!?/br> 金靜堯說:“你不恨他?!?/br> 黎羚臉上浮現出一絲悵然的微笑:“恨有什么意義?我不恨他,我也不原諒他。他未必不愛我,他只是更愛他自己。說到底,又有幾個人的父親真的盡到了做父親的責任?!?/br> 天空是灰冷的。霧氣很重,日光偶爾從云層里撕開一道口子,照著她沒有血色的臉。 “你弟弟呢?!苯痨o堯問。 “很多年不聯系了?!崩枇缯f,“應該也很看不起我吧?!?/br> 說到這里,她轉過頭,對著年輕導演笑了笑。 是那種特別天真爛漫、不含雜質的笑容。 明明天氣還如此陰沉,日光卻仿佛穿透厚重的云層,直直地傾瀉而下。 金靜堯低著頭看她了一會兒,移開視線。 黎羚卻笑瞇瞇地說:“他的年紀好像和你差不多大呢,導演。要是他能像你這樣就好了?!?/br> 金靜堯:“……” 他面無表情地盯著她。 黎羚立刻道:“對不起,導演,沒有讓你叫我jiejie的意思?!?/br> 她想了想,又十分乖覺地補充:“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叫你哥哥也是可以的?!?/br> 金靜堯冷冷地說:“別做夢了?!?/br> 黎羚又對他露出那種較為不知死活的笑容,還真的喊了他一聲“金哥”。 “你是不是喝醉了?!彼局?,微微傾身,仔細端詳她的臉。 淡淡的酒氣撲面而來,裹挾著一種不易察覺、卻十分勾人的暗香。像小說里描述的,珍珠母的光澤和呈螺旋上升的蒸氣。 他驚訝自己竟然到現在才發現。 也是,如果不是喝醉了,她怎么真的向他訴苦。 黎羚更加不知死活地說:“沒事的導演,我就喝了這么一點點?!?/br> 她比出韓國男人最愛的手勢。 金靜堯:“誰讓你喝的?!?/br> 黎羚面露驚恐:“不能再打他了,再打真的要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