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只見她端坐在桌前,一手執筆,一手翻動賬頁,那聚精會神的認真模樣,仿若還在學殿內承學的小姑娘。 可她如今不再是少女,她已經是楊家婦了。 楊軒偶爾也會有一時的恍惚,只覺這半載以來發生的事情,未免太離奇了些。 他竟如此快就娶了妻…… 而他與她的緣分大抵早就定下了吧? 想來這人世間還當真是有命運的糾葛。 往日冷寂的玉清堂因為有了她,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她明麗動人似光芒,一寸一寸照進他心底最深處,溫暖了那原本空白陰冷的心房。 楊軒提了下唇角,目光柔和的眸底蘊著淺淡笑意。 良久,他收回視線,轉身,朝外走去。 - 楊軒去了父親的書房。 夜色又深了些,喁喁細語逐漸隱去,書房的門一關,四下便陷入岑寂。 明晃晃的燭光打在冊子上,楊軒注視著父親,開口道:“這里面提及的監察御史林大人,刑部尚書穆大人,還有京兆府尹陳大人,都是阿耶您的同門師兄弟吧?” “對,”楊荀緩緩放下手中的冊子,臉色沉重地點了下頭,道,“尤其是林大人,為人節制有度,清正廉潔,當年死訊傳回京城時,不知令多少人詫異?!?/br> 也直到此刻,楊荀才知曉—— 原來林平之暴斃在廣陵的畫舫上,根本就不是意外,只因他掌握了姚沈兩家販賣私鹽的證據,這才被人滅口,還因此落了個狎妓無度的罵名。 楊荀重重地嘆了口氣,眼中流露出深切惋惜之意。 “所以現在事情已經很明確了,穆大人和陳大人硬要徹查林大人暴斃一事,而李首輔又站在大皇子那邊,諸方勢力皆對姚家不利,”楊軒依次梳理道,“于是,姚國公干脆就策劃了楓亭詩案這樁文字獄,直接將眾人一網打盡,以絕后患?!?/br> 確實是這么個道理,楊荀緘默不語,只再次點了點頭。 瞟了眼桌上的聯名訴狀,楊軒又道:“所以阿耶,是下定決心要去告御狀了?” “那是自然?!睏钴髫撌衷诤?,脊背直了起來,一副不容置喙的神情,頗有幾分壯士斷腕的架勢。 他沉聲:“除了恩師一家,還有數百名文人學子,都在等著重見天日呢?!?/br> 姚國公為了一己之私,斷送了這么多人的前程,當真是陰險狠毒。 當年楊荀連中三元,一舉成名,可因他家境過于貧寒,眾人都覺不可思議。 若是被人知曉他原是受了當朝首輔的接濟,那定會遭人非議,說首輔這是在刻意培養黨羽。 于是為了避嫌,楊荀進京之后,李遲明就斷了與他明面上的往來,也正是因此,才讓楊荀有幸成為那為數不多的幾條“漏網之魚”。 九年有余,如今,終于有機會替眾人沉冤昭雪了。 楊荀此刻的內心,真真是既忐忑又激動。 見他如此坦然,楊軒自然也不會畏懼,他果斷道:“好,那兒子這就去城西別院,見那位送信人?!?/br> - 翌日辰時,禁衛正司。 烈日灼灼,刺眼的白光從墻上的柵窗透入,打在昏暗的地面上。 牢房的柵欄后,一雙上了年紀的眼睛四處張望,眼底盛滿迷茫且恐懼的神色。 詔獄內靜悄悄的,他耳畔只聽得見自家女眷的低聲啜泣,四處浮動著腐臭死亡的氣息,令人隱隱作嘔。 鄧鈞直到此刻都沒緩過神來—— 半個多月前,羽林衛送來了一封調任京官的吏部文書,且還有中郎將的親筆信,讓他即日拖家帶口進京任職。 鄧鈞喜出望外,一朝以為自己即將飛黃騰達,可行至半途才覺出不對勁。 長途跋涉,快馬加鞭,且一到京城,就被扔進了詔獄。 若是決堤一事東窗事發,姚國公那里不至于會一點動靜都沒有啊…… 所以,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阿耶,咱們會不會死在這兒呀?” 鄧鈞正出神間,一旁鄧鶯鶯伸手拽上他的衣袖,帶有哭腔的聲音驀然響起,冷不丁嚇了他一跳。 問他,他也不知道啊。 鄧鈞嘆了口氣,正在這時,通道里傳來了腳步聲。 鄧家眾人紛紛轉頭,正是瞧見男人那張俊美無儔的臉。 他緩緩靠近,長相是同樣的長相,只那氣場與在廣陵時大相徑庭。 嚴峻的面容上,一雙烏眸幽暗深冷,似是凝了寒冰一樣的神色,甫一與之對視,就覺有森然的涼意順著脊背爬了上來。 鄧鶯鶯此刻再也不敢對這個男人有半點非分之想,不由縮瑟起肩膀,往母親身邊退了去。 鄧鈞也明白過來了,這才是“冷面閻羅”該有的樣子,他在廣陵,不過是與自己逢場作戲罷了。 然而,后悔已經晚了…… “將軍,”鄧鈞雙膝跪地,扶住柵欄,小心翼翼地試探道,“不知下官犯了什么罪,您要如此興師動眾???” 得,又是一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 “看來鄧太守真是貴人多忘事,非得用刑才能想得起來自己都干過些什么事兒,”楊軒偏頭,冷冷一笑,“行,那本將軍滿足你?!?/br> “來人!”他沉冷的嗓音四下漫開。 聽及周遭羽林衛聚集過來的聲響,牢房里的女眷驚呼出聲,蜷縮在了一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