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緩聲開口。

    月華如水，寂靜的夜色里，他的神情也無比沉靜，仿佛在同她訴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少女將頭靠在膝蓋上，仔細聽著。

    良久，她回味了會兒，輕聲道：“將軍發現自己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之后，應該很難過很難過吧？”

    原來他曾經也有親密無間的兄弟，可那人卻想誘他入陷阱，害死他。

    她突然就理解了為何他如此憎惡欺騙，一種疼惜感漫上心頭。

    楊軒也不明白，為何會同她說起狄青的事情，也許，在他內心深處，終究還是有那么點兒想要尋求慰藉？

    他沒回應，而是道：“所以公主愿意相信在下？而不是覺得，在下才是背信棄義的那個人？”

    蕭玥直起腰來，極其認真地看著他。

    “將軍，那些人懷疑你，是因為他們不夠了解你，雖然……我也沒有非常了解你，可只要是你說的，我都會信?！?/br>
    她眼神澄澈且真摯，楊軒記得，她說他是個好人時那晚，也是這樣的神態。

    他思緒忽就亂了，一時覺得老嫗那件事，她大抵是真的毫不知情。

    本想借自己的秘密換她的坦誠，此刻卻是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

    心下思忖著，一直到陪她走回院子，楊軒都未提起這件事情。

    蕭玥在月洞門外同他道別，臨走時，他忽道：“展邵云的身手確實不錯?！?/br>
    ……？

    為何突然同她說這個？

    “公主應該知道，我們這一路看似平靜，實則危機四伏，而在下也并不清楚對方何時會現身。如若當真遇上了，公主只管隨他先行撤退，其余的，什么都不用管，明白么？”

    他說完，神情嚴肅地看著她。

    蕭玥愣了愣。

    雖知他這是在未雨綢繆，可突然聽他這樣說，心中還是有些緊張。

    她并不想成為他的累贅。

    于是，她連忙應下：“將軍放心，我絕不會給你添麻煩的，你也一定要小心！”

    語畢，她伸手抱住了他。

    熟悉的幽香霎時充溢鼻間，楊軒眸色暗了暗，他似乎有些習慣這股味道了。

    此刻四下無人，他有那么點兒想撫上她的脊背，可手掌抬至半空，他停住了，像是在顧慮著什么。

    少頃后，還是無聲垂落了下去。

    ……

    廣陵郡，城外多山丘，無云的天際下，幾匹駿馬疾馳入城門，停在一處宅邸門口。

    林衙內翻身下馬，整理了下衣袍，跟隨門口的小廝走了進去。

    房內陳設雅致，頗具書香氣息，圓桌上架著一鼎精致的小茶爐，熱氣裊裊。

    門外有腳步聲傳來時，一只修長的手正揭開茶壺蓋子，往里頭加了一瓢新鮮的泉水。

    見著那抹頎長身影，林衙內有幾分激動，甫一進門，便拱手恭維道：“陸公子啊，許久未見，您是愈發風流倜儻了！”

    陸首輔的嫡長孫，與他是舊相識，無形之中又抬高了他的身價。

    陸昊天轉過身來，姿容清俊，他邁步上前，笑著道：“林衙內謬贊了，來，請坐?！?/br>
    桌上果茶是溫的，并不燙嘴，林衙內一路風塵仆仆趕回廣陵，委實渴得很，待飲下一杯后，他問：“不知陸公子來廣陵，所為何事？”

    陸昊天又替他添上一杯，抬了下眼皮，道：“祖父所托的機密要事，就不好跟衙內多說了?！?/br>
    林衙內會意，連忙岔開話題，說些此次在金陵的所見所聞，好活絡氣氛。

    半晌后，他試探性地問了句：“對了，不知陸公子可認識羽林衛中郎將楊將軍？”

    “見過，但不算相識，”陸昊天回應道，神色夾帶幾分狐疑，“怎么？衙內認識？”

    此人何時如此有本事了？他頓時起了幾分好奇。

    見狀，林衙內連忙擺手，繼而將那日集市上的事情說道了一番，他愛美人一事，眾人皆知，倒也沒什么好難為情的。

    可當眾被楊軒羞辱，這口氣，他思來想去，還是有些咽不下。

    “您說他一個禁軍統領，出公務竟還帶著個女人，成何體統？”

    林衙內面露不屑，起了借刀殺人之意，“若是他日后得罪了您，大可讓令尊參上他一本?！?/br>
    陸昊天輕敲桌面，神情依舊溫和，林衙內不知他是否聽進心里去了，正暗自猶疑之際，卻見他突然起身，去了里間。

    少頃后，陸昊天將取來的畫像展開，鋪在桌上，示意道：“衙內說的那位賽嫦娥，可是她？”

    見著畫像上容貌昳麗的女子，林衙內眼眸再次發亮，“沒錯，就是她！”

    “難不成，陸公子也喜歡？”他眼神曖昧，像是在看同道中人。

    陸昊天承認，他一直都覬覦蕭玥的美色，可他是什么身份，能與這種癩蛤蟆想吃天鵝rou的人相提并論？

    他心底冷嘲一聲，面上仍是帶著笑，“衙內說笑了，實不相瞞，在下來此，就是為了暗中保護大皇子，他身邊跟著些什么人，在下怎能不知？”

    “不過這件事，你可千萬得守口如瓶?！彼室獾?。

    見他將機密相告，林衙內頓時覺得自己十分受重視，哪里還敢在外頭嚼他這位首輔嫡長孫的舌根。

    按捺住想稱兄道弟的沖動，林衙內又與他攀談了一會兒，約定明晚在廿四橋的畫舫相聚，便先行回府休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