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曾渙將曾倉這些自以為人不知的小把戲看在眼里,卻也懶得拆穿,只是時時還是有些吃味,心里對巫山云這與他年齡相仿的小子頗有微詞。 元明二十二年春,徐昭儀失儀,著降為正二品婕妤。 同月,皇詔: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惟贊宮廷而衍慶,端賴柔嘉。孟漣泛,毓質名門,溫恭懋著,仰承皇太后慈諭,冊為美人,賜號“漣”。欽此。 漣美人倚靠在貴妃榻上,慵懶地看著窗外的紅梅,皇帝知她喜紅梅,喜燕雀,故而遣人將那只迎風立在萬丈懸崖的不羈紅梅挖到了這深宮,供她一人褻玩。 寇紅的指尖撫上唇角的胭脂,炭筆畫的眼線幾欲斜飛入鬢,唇側的兩點假痣和如黛的娥眉愈發顯得她兩頰紅潤,膚白勝雪。 “她還在罵本宮?!睗i美人輕啟朱唇,話語輕而柔順,媚意在不經意間自她唇角的三分弧度流露。 饒是跟了她九年的貼身的大宮女,亦會被她這副模樣攝住。 “是......娘娘?!蹦谴髮m女小心翼翼回話道。 “翻不起風浪的東西,”漣美人翻了翻皓腕,看到了腕子上醒目的紅繩——皇帝給予她的定情信物,她眼眸中的輕蔑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來,“本以為是什么樣的女人呢,竟能讓圣上如此垂愛?!?/br> 她這一聲圣上叫得毫無敬意,甚至十分輕佻蔑視。 那大宮女的后背瞬間覆上一層冷汗,她跟著小姐一同入宮,生小與小姐一起,自然是知道自家小姐心性與手段的。 “不過是個空有皮囊的廢物罷了,”漣美人的語氣中有著無盡的諷刺,“那皇后倒是有趣得緊呢......莫清霜......莫家人?!?/br> 那大宮女的臉色瞬間煞白,沒有一絲血色。 “菊香,認著點主子,皇后的帕子,不是人人都能拿的?!睗i美人嘆惋著,似乎語重心長,她理了理云鬢,動作慵懶隨意,“下輩子,莫要再收她的帕子了,你看得見的,是她帕子里的金子和給你弟弟的那委任狀?!?/br> “看不見的,是這宮中,無處不在的蛇蝎?!?/br> 凄厲的慘叫被堵在口中,一個宮女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去。 第七章 栽花 冬日的雪徹底融完了,徐昭儀失寵的消息傳不來冷宮,楊公公用曾倉用得應手,便想讓曾倉留下來,永遠留下來。 他本是想哄騙著曾倉簽下賣身契的,誰料曾倉前面被他哄騙著,無論他說什么都會茫然點頭,一旦他拿出契紙,曾倉便懼怕得白了臉,在臟亂的馬廄里四處躲藏,如窺虎狼。 楊公公試了幾次,皆是如此。 楊公公皺了皺眉,面色不虞道:“不就是一張紙嗎?你躲甚?!” “小...小人...怕...”曾倉躲在栓馬柱后面,只露出了一只眼,畏縮害怕地看著楊公公?!拔?..我...爹娘...死...有..有這種紙?!?/br> 楊公公心里憋火,卻又不好強行將這人高馬大的少年按著畫押,怕臟了自己的手,所幸甩袖,沉下面色道:“如今活兒輕了,從前每月八十文,如今每月便五十文?!?/br> 曾倉滿頭大汗點了點頭,仍躲在柱子后,不肯出來。 楊公公甩袖,冷哼了一聲,罵道:“沒腦子的東西!還不趕緊跟雜家進宮去!站在那柱子后作甚!” 曾倉唯唯諾諾地走了出來,健壯的少年將自己縮成了一個鵪鶉,模樣好不搞笑,簡直要令人笑掉大牙。 曾倉仍穿著紫色雜役袍,在這次入宮時,他低著頭,楊公公進了雜貨房給他拿了把禿了的掃把,半闔著眼不耐命令道:“自此處,至冷宮,掃了去?!?/br> 自這里到冷宮足有數里,于是曾倉拼命地開始掃…… 這倒確實比挑水簡單,也輕松。曾倉想,他挑水時,一缸水要挑五十桶,他一次能挑兩桶,一天里要挑二十五缸水。 他喂馬值的是辰班,卯時一刻至巳時一刻。 冬日時每每都要挑水挑到天黑,如今卻是快得多了。 宮門亥時一刻關,他掃掃歇歇,掃完不過才未時七刻。 曾倉自然是不知道時刻的,他看著那還沒有落到樹梢的太陽,在仔細打掃過這一段路后,他興高采烈地去往了冷宮,卻看到了巫山云臉上青紫的傷痕和散落滿地的竹簡。 那些破舊的竹簡被折斷,打翻的墨硯磕破了一角,劣質的毛筆不知所蹤。 巫山云的面色那樣平靜,他身上曾倉為他新買的粗布衣服破了個大口子,露出干瘦的身軀。 曾倉沒由來地感到了一陣難過。 “他...他們,會遭...遭報應的!”曾倉恨恨道。 “沒有人會遭報應?!蔽咨皆破届o地說。 “你是...是神仙下凡!”曾倉氣得臉紅脖子粗,“他們肯...肯定要遭報應!” “我說了,沒人會遭報應!”巫山云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將手上的已然被破壞得不能用的硯臺砸在地上,那硯臺破了一角,這一砸,這一角是它的破綻,它沒有看上去那么堅不可摧,再次被狠勁砸在地上,墨黑的硯臺瞬間四分五裂。 “我不是什么狗屁神仙!”巫山云逼近曾倉,雙眸充 血,聲嘶力竭吼道:“我就是個廢物,就是個廢子,就是個沒人要的雜碎,不詳之物,你懂嗎?!你懂什么?你不過就是個傻子!我連你這個傻子都不如!你懂什么??!” 曾倉似乎被這樣的巫山云嚇到了,他不斷地被逼著后退,呆愣著,促狹著,甚至......在害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