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笑得像個尋常的乖小孩。 可他從不是什么乖小孩啊。 “我讓你帶的東西,你帶來了嗎?”巫山云道。 “??!”曾倉支支吾吾道,“我...對不起,忘了?!?/br> 巫山云眼下不耐。 嘖,當真是個傻子! 可這皇宮里,也就這傻子愿意幫他了。 巫山云重重閉上了眼,寒冬臘月下,冷宮里是沒有碳的,便連最低賤的碳渣都不會有,他的一雙小手上布滿了凍瘡,腦袋上都是跳蚤,微卷的毛發臟亂不已,小臉上都是洗不凈的污漬。 曾倉慢吞吞地抬起了手,在巫山云警惕的注視下替他擦了擦臉上的土。 飽含歉意地說:“對不起嘛,下次不會再這樣了?!?/br> 巫山云沒有再說什么,只是獨自走進了破爛的冷宮中唯一的一間破舊祀堂,蜷縮在了一個角落。 那是先帝設立的,冷宮中唯一的一間屋子。 冷宮雖也在皇宮紅墻之內,卻是在最西面,離正宮皇帝住所隔了十萬八千里,先帝不喜那些個心術不正的妃子,故而在這空蕩蕩的荒地里建了一座小祀堂,供那些犯了錯的妃子們居住和贖罪。 前年還有些個狗仗人勢的太監愛來這里找樂子,門前的侍衛也一直守著,今年冬天,巫山云看了看遠方破爛的大門,心道,最后的一個妃子也死了,皇帝特許那個侍衛不再守門了。 巫山云的雙目空洞......皇帝是知道他在這里的,皇帝確信他沒有吃穿用度,活不過這個冬天。 冷......巫山云只覺得這冬日的風刀刮似的,割得他心口生疼。 曾倉見他蜷縮著的身子微微發抖,連忙解開了自己那破洞的衣服,正面將小家伙環在了懷里。 巫山云愣住了。 是真的愣住了。 他吃力地想要將腦袋從這壯碩少年的懷里掙脫,卻被少年牢牢按在胸口。 暖意是會傳播的...... 久違的溫暖,久違的懷抱。 巫山云逐漸不再掙扎,他的眼角濕潤,拼命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后背也被那人環住,巫山云的心頭忽然涌上強烈的委屈感,他開始發瘋一般用牙齒撕扯著曾倉胸前的衣襟,像小獸一般,無聲無息地發泄著。 他恨這世事的不公,分明出生便是天潢貴胄,卻因面上那丑陋難堪的胎記而被皇帝厭惡,他面上的紅色胎記上有著無數的劃痕,有些甚至還在滲血,那都是他用他那被啃得凹凸不平的尖銳指甲所抓的。 他恨這個世界,他恨他那狠心拋棄了他的母妃,他恨那給與了他生命,卻又將他棄之如敝履的皇帝! 他恨,他恨,他恨! 可恨又有什么用呢? 他不過是個六歲的小娃,盡管心智早熟,在這冷宮中獨身摸爬滾打了兩年,那又如何? 便連最低微的太監都能令他受胯下之辱。 他對所發生的一切都無可奈何。 曾倉不知所措地拍著他的后背,還以為是自己忘了帶那書,惹得小家伙生氣了,結結巴巴地小聲保證道:“我...下...下次...一一,一定給你帶?!?/br> 巫山云不再鬧了。 他累了,累極了。 好想......死在這個人的懷里。 這個人的懷抱,像是那個死在他面前的乳娘一樣暖。 那乳娘是個瘋的,據說從前也是這皇帝的妃子,曾經誕下一個公主,因為命脈與鸞鳳星沖突,被視為不詳,皇帝將那不到一個月的小娃親手淹死后,她便瘋了。 后來,一歲的巫山云被扔到了冷宮。 彼時,她已在冷宮里待了三年有余,已然是強弩之末。 可在看見巫山云的那一刻,她扔了自己懷抱中的石頭娃娃,眼里閃爍著渾濁的光。 那大約也是一個冬日。 她說,巫山云就是她的孩子。 于是,巫山云僥幸,她拖著瀕臨崩潰的身子將巫山云撫養至四歲。 她為了給巫山云討得一口食物,任由那些個下賤的沒根玩意兒撫摸她的身子,拿東西搗她的...... 后來,她瘦骨嶙峋地躺在地上動彈不得,她看著巫山云啊,就那樣看著。 巫山云用一根麻繩便解決了她的生命。 她的眼角有著微不可見的淚花,面上是慰藉的笑。 那是個善良到有些懦弱的女人。 總在退讓....... 巫山云早已麻木,他是在五歲時得知自己身世的。 他像一條狗一樣俯趴在地上,去撿那些太監吐了唾沫沾滿腥臭泥土的干硬饅頭。 在那些人的嬉笑中,巫山云抽絲剝繭,理出了自己的身世。 巫山云是何等聰慧,何等無情。 他自己都驚嘆于在那個瘋乳娘死后自己的第一反應居然不是難過,而是慶幸。 并不是在慶幸她脫離苦海,而是在慶幸,他明日能多吃一點飯了。 畢竟,冷宮里每日送的的殘羹剩飯只有一碗,這一碗里有菜有米,分量極少,卻要和三個人分。 如今死了一個.......他能吃到的就更多了。 冷漠。 何等的冷漠。 可當冷到麻木的手指被人塞入懷里時,絲絲縷縷溫暖帶來的腫脹癢意和痛意喚回了他的神智,巫山云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個菜團子的滋味。 很軟,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