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拖著暈厥的宋衡進入廟內,廟門旋即緊閉,一縷光也漏不進來。 步入廟中, 腳邊便踢到桌幾的殘骸, 承重柱斷了幾根,還剩下幾根,也爬滿裂紋。 斷裂的痕跡無聲宣告著這里發生過怎樣的動蕩,而大殿盡頭—— 江荼瞳孔一縮。 他原先藏身的布簾, 被什么利器從頭撕扯破碎,落在地上。 江荼扶好翻倒的長桌, 蹲下,撿起布簾。 布簾在他掌中徐徐展開,千瘡百孔的爛洞就這么暴露在江荼眼前。 扎穿它的人勢必帶著無窮無盡的怨恨,破洞凌亂地堆積在每一寸布料上,有些地方,破損已經連成一片,眼看著便不止扎了一次。 謝必安在旁解釋:“鬼帝大人從上面回來的第一件事, 就是把這塊布簾撕碎…用他的手?!?/br> 謝必安的話提醒了江荼,江荼將布簾翻轉過來, 只見無數漆黑,像受刑者臨死前抓撓墻壁留下的痕跡,印在布簾上。 江荼攥著布簾,扭頭看向宋衡的五指—— 光禿禿的,指甲不知被誰拔除,只剩黑色血跡。 十指連心,該有多痛? 江荼的心跳開始加速:“他可有說原因?” 謝必安道:“不曾,鬼帝大人回來后…就和您剛才看見的樣子,沒什么區別,無法對話,見人就砍,我們費了好大勁才把他帶回鬼帝廟,想讓他好好休息,誰知道他看見布簾,反而瘋得更厲害了…” “閻王爺,您說,這塊布簾有什么特別的?” 答案何其明顯。 沒有什么特別的。 如果布簾后面,沒有藏過他江荼,那么這只是一塊布簾而已。 江荼的心懸到了嗓子眼,逼迫自己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詢問:“你剛剛說,宋衡從‘上面’回來?!?/br> 謝必安的回答,在江荼心底掀起驚濤駭浪:“是啊,鬼帝大人被蒼生道叫去了神界,去的時候好好的,回來后就變成這副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蒼生道——” 范無咎一把捂住他的嘴,目光沉默地轉向江荼,意外地沒有訓斥謝必安“口無遮攔”。 這例外的沉默足以看出很多事情。 江荼長嘆一聲:“我什么也沒聽到。范無咎,可還有其他鬼知道宋衡是被蒼生道叫走,又見到宋衡這副模樣的么?” 蒼生道叫走宋衡,和宋衡變得瘋癲,二者之間必有關聯,旁人只消圍觀了全程,不用多么動腦都能猜到。 江荼不愿看到事態變得不可收拾。 一如他不希望人間有太多人卷入紛爭,更不愿地府眾鬼受到牽連。 “蒼生道親自來地府下召,恐怕已經是眾鬼皆知,”范無咎沉思片刻,“但鬼帝大人自奈何橋回來,除卑職與謝必安外,應當只有孟窈大人知曉此事?!?/br> “正是孟窈大人喚我兄弟縛住鬼帝大人,將他帶回鬼帝廟?!?/br> 江荼徐徐松了口氣,這才發現掌心已被掐出血痕。 孟窈必然猜到許多,但她心思細膩,更擅長審時度勢,不用江荼提醒,也斷不會嚼舌。 范無咎松開謝必安,一向沒什么表情的臉上,露出幾分擔憂:“閻王爺,您可能治好鬼帝大人?” 江荼輕輕搖頭:“盡力一試?!?/br> 他讓謝必安范無咎將宋衡扶起,半跪在地上,自己則屈膝坐下,與宋衡面對面。 能否治好宋衡? 說實話,江荼沒有多少把握。 宋衡的狀態,不像是外力所致,更像是心神受損,導致的瘋癲。 蒼生道在這個節骨眼上叫走宋衡,很難不讓江荼多想。 那日鬼帝廟內,蒼生道消失前的輕輕一瞥,江荼午夜夢回,猶會驚醒。 他做好了被蒼生道察覺的準備,狡猾如祂,表面對葉淮百般信任,背后卻必然有所防備。 祂叫走宋衡,恐怕也是為了確認葉淮的忠誠,卻不知為何,反將宋衡變成這副模樣。 江荼凝視著面前的人,他過去的摯友。 宋衡出賣過他一次。 是否會再次出賣他? 是否已經出賣了他? 江荼不愿揣測,無論如何,他都會選擇嘗試救宋衡。 江荼一點宋衡眉心,將一縷元神與靈力一道送進去,荼蘼花叢在他們身下綻放,花瓣葳蕤搖曳,如呼吸的起伏。 元神在宋衡識海中游走,江荼的眉頭越皺越緊。 ——宋衡的識海沒有對他設防,已搖搖欲碎。 他看不清具體的情況,混沌的黑是唯一的存在,陰氣與死亡是宋衡識海的主色調。 靈力一路修補著識海的創口,江荼闔起眼眸,全神貫注地正要繼續深入,忽然聽到耳畔黑白無常的一聲驚呼。 下一瞬,他的手腕被一把握住,硬生生脫離宋衡眉心,一股斥力重重砸在江荼的元神上,將江荼狠狠逐出識海! 江荼猛地噴出一口血,氣喘吁吁地睜開眼睛。 宋衡死死捏著他的手腕,指甲扣入rou里,一雙血紅的眼眸盯著他,眼底鬼氣森森。 “不能,”他張開嘴,好像連怎么說話都忘記,“不能!” 什么不能? 現在來不及思考。 宋衡的半張人面出現細小的黑洞,起先分散,爾后開始擴散,直至邊緣都連接在一起。 從那黑洞中,皮rou都被熔蝕,泂泂涌出陰氣,像燭火正在滴蠟,一滴、兩滴…又成涓涓細流,在宋衡崎嶇的臉皮上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