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柳葉眼如黑夜中的月明,清冷的光不因任何人的詛咒而動搖。 眼前的祁元鴻,沒有雙眼。 一如空明山底那具龐大的骷髏,對蒼生苦難與罪惡真相視而不見。 江荼又看到他身后的其余首座。 他們大多沒有耳朵,雙耳被削下,徒留鮮血四濺; 他們聽而不聞。 而靈墟山首座路陽沒有唇舌,唇間只有空洞黑暗; 他看見、聽見,卻仍選擇同流合污,他喉間無法發出正義的聲音,于是被拔去舌頭。 江荼面對著這群鬼影,深知他們已經死去。 他們向蒼生道獻上忠誠,卻仍未能登神便死去。 江荼扯了扯唇角,一抹譏諷笑意:“有何不敢?” 祁元鴻罵道:“曜暄,大膽!” 江荼并不畏懼,哪怕身陷囹圄。 他的手臂一點一點繃緊,力量正在沖破rou身指骨,縈繞指尖。 江荼反問:“祁元鴻,你質問我時,可敢看著我的眼睛?自愿蒙蔽雙眼,膽小如鼠之輩,沒有資格與我對話?!?/br> 沒有眼睛的祁元鴻啞口無言,他的身形轟然潰散,成為黑暗囚籠的一部分。 其余首座圍了上來,他們看著江荼的眼睛,七嘴八舌:“曜暄,有多少人因你而死?你害己害人,實為十惡不赦之人?!?/br> “死到臨頭,仍不思悔改,你的名字將釘在恥辱柱上,曜暄,你該向我們求饒,讓我們保你一個全尸?!?/br> 江荼的五指用力張開,爾后狠狠攥緊! 赤紅從指縫見流沙般飛逝,江荼的唇瓣一開一合,將每一個字都咬得清晰:“眾山首座,可敢聽蒼生呼嚎求告?爾等掩耳盜鈴,我雖身死,卻不知誰才是人間的恥辱?!?/br> 沒有耳朵的眾山首座面面相覷,江荼身上爆發的威壓讓他們下意識后退。 就在退后的剎那,他們的身形潰散,化作爛泥入地里。 束縛江荼的鐐銬松懈,江荼揉著手臂,縱身躍下。 他的雙腳踩在泥濘與血水里,然而一點紅色以他腳下為基點,荼蘼花向四周綻放,光明隨之降臨,照徹漆黑囚牢。 江荼看向最后一人,靈墟山首座路陽。 此時的路陽比千年后的要高大,看來即便化鶴,他們仍有細微差別。 當年的審判,真正讓他痛不欲生的,不是其余首座的折磨,而是路陽輕飄飄的兩句話。 可惜巧舌如簧如路陽,眼下卻無法發出一句聲音。 路陽也在看江荼。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唇舌,主動為江荼讓開了道路。 江荼與他擦肩而過,路陽的目光一直跟隨著他,——然后,他詫異地看向自己的肩頭。 光明落在他的肩頭,一朵荼蘼花輕飄飄落下,像趕路的旅人,在他肩上歇歇腳,又很快追上了江荼的步伐。 江荼向他揮手告別,道:“多謝你照顧小云?!?/br> 路陽的表情一變,狐貍眼瞇起,雙手抱拳向江荼行禮。 他張了張嘴,黑血一團一團黏稠墜地,那只是口型,沒有聲音,江荼也沒有看見。 路陽道: 去吧,江曜暄。 那一句話,我不必再問你。 你還敢嗎? 雖筋骨寸斷,傲骨未折。 不向任何人低頭。 千年前他曾迷茫,千年后他仍選擇前行。 哪怕天下人視他如洪水猛獸,他依舊以凡人之軀,拖動蒼生前行。 所有幻象都消失。 他們是江荼的心魔,糾纏著他,此刻終于一一消解。 而最后,江荼發現自己又站在了橋頭。 相思橋問他: “你的答案是?” 江荼知道它在問什么。 他最后的猶豫,葉淮和葉麟。 江荼的唇角一點一點揚起: “我為何要做取舍?” ——他全都要。 第116章 相思橋(十七) 那聲音似乎沒想到江荼能說得如此面不改色:“…” 江荼從容而平靜地重復道:“我全都要?!?/br> 江荼的一生始終在兩難中抉擇, 過去是鬼界和勾陳,后來變作蒼生與徒弟,在他堅定要為蒼生尋自由之后, 又變作葉淮與葉麟。 可他為什么一定要作出選擇? 矛盾是他自己預設的, 阻礙是他先入為主設立的,可葉淮堪稱死纏爛打的堅持, 忽然讓江荼意識到—— 倘若他愿意停下腳步,倘若他愿意回頭, 他一定能看到葉淮注視著自己的專注眼眸。 過去,江荼沒有回頭。 身為地府的閻王,即便江荼沒有發覺, 也不得不承認, 他習慣了孑然一身地獨行,用自己的力量解決所有事,便不再愿意將背后交給他人。 他孤獨而強大,不可避免地滋生出一意孤行的傲慢。 直到身后多了一條青赤交加、顏色繽紛的小尾巴。 他的小徒弟告訴他, 師尊,你回過頭, 我一直在這里等你。 千年的輪回,我找不到你,但我一定會找到你。 奈何橋、行云峰、甚至是人間… 我一直在你身后。 葉淮太黏人了,江荼無數次這么想,他不能再丟下他。 如果葉淮一定要與他同行,否則就要對他糾纏不休,那么江荼恐怕沒有理由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