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葉淮猶豫著:“…我不知道?!?/br> 他當然希望江荼沒有飲下孟婆湯,沒有走過奈何橋,可孟窈真的出聲問他的時候,葉淮忽然不知該如何作答。 宋衡的話又在他耳邊響起。 江荼為你,受苦累累。 是不是,師尊轉世投胎,比留下來,要更好? 葉淮低下頭,讓額發遮擋神情,自然也沒有看到孟窈遠遠向宋衡投去的疑問目光。 他想了很久,問孟窈:“如果一個人,因另一個人而受盡辛苦,甚至喪命…沒了那個人的拖累,他的來世會幸福么?” 孟窈攪拌著大鍋里的孟婆湯:“若此人生前良善,卻沒能得到應有的尊敬,那么地府的閻王爺,會給予他公正的評判,為他爭取來世幸福的權利?!?/br> 葉淮眼眶濕潤:“閻王爺…是一個公義的人么?” 孟窈笑了起來,眉眼彎彎:“閻王爺不是人,是鬼。小郎君,我們的閻王爺,生前沒人比他更仁德,死后也沒有鬼比他更公義?!?/br> 葉淮松了口氣。 他將目光投向三途川,三途川似乎察覺到他的放棄,逐漸歸于平靜。 遠遠的,葉淮好像看到一個紅色身影,走在奈何橋上。 無邊的荼蘼花為他而來,它們象征著最熱烈也最純粹的光明,會為他打開來世的通路。 葉淮想,如果江荼已經走上奈何橋,那么他就不再糾纏,他會用一生守住對江荼的承諾,等待江荼轉世歸來。 到時候,他只想遠遠看一眼他就好。 葉淮向孟窈行了一禮:“…他叫江荼,您可曾見過他?” 孟窈垂著眼簾無情地搗碎惡鬼頭骨:“妾身見過他。他確實已經過橋?!?/br> “…” 葉淮向后撤了一步。 哪怕做好了準備,依舊痛不欲生。 他嘔出一口鮮艷的血,因為后撤得及時,沒有噴到孟窈的湯里,但不可避免地弄臟了三途川的此岸。 葉淮歉疚道:“孟窈前輩,抱歉?!?/br> 孟窈搖搖頭:“小郎君,你該回陽間了,再待下去唷,你就可以來妾身這兒喝湯了?!?/br> 再待下去,他就要死了。 地府不歡迎活人,正在窮盡一切驅趕著他。 可他不能死,他不能辜負江荼的囑托。 葉淮忽然有些無措,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時,四處流離、所到之處都是險惡。 江荼不在身邊了。 沒有人再會保護他,容忍他半夜擠到自己床上,允許他動輒掉眼淚,嚴厲地批評他,卻又溫柔地安慰他。 葉淮終于意識到, 他再也…再也沒有師尊了。 靈魂的腐蝕正在加劇,葉淮卻一點一點挺直腰桿。 他謝過孟窈,轉過身,白澤正擔憂地望著他。 葉淮張了張嘴,最終只是道:“白澤前輩,師尊當時,也是這么痛不欲生嗎?” 那些濁息侵蝕師尊的時候,他也是這么疼嗎?他這么疼,卻還對著他微笑,讓他不要哭、不要怕。 葉淮的心都要碎了,或者已經碎了,眉眼間都是絕望與自責。 白澤也算看著他長大,這小子在江荼身邊,再難過也是傻笑的樣子,白澤哪里見過他這樣魂不守舍,眼中無光的模樣。 他的羊耳也耷拉下來,很是不忍:“葉淮,你該回去了?!?/br> 葉淮深吸口氣,咽下翻涌上來的血:“我該回去了,師尊要我…護衛人間,我會做到的,我會成為他的驕傲?!?/br> 白澤沒有回話,視線轉向負手而立的宋衡。 宋衡仍是面帶微笑,像一塊最堅硬的磐石,矗立在地府深處:“他不是在和我們說話?!?/br> 而是在和自己說話。 半晌,宋衡走上前去:“這就對了,人間的神君,與其追尋不可挽回之人,不如好好遵從他的遺愿,做你該做的事情?!?/br> “你也看見了,輪回十三站,沒有江荼的魂魄,他已離開,別再強求了?!?/br> 葉淮沉默不語,但耷拉著的耳尾,足以證明他此刻內心之崩潰。 宋衡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我送你回陽間?!?/br> 他帶著葉淮走了,白澤遠遠看著他們的背影,不知該說些什么。 孟窈緩步走到白澤身后:“白澤大人?!?/br> 白澤回過頭:“孟窈大人?!?/br> 白澤與孟窈分屬地府不同職能部門,二人算是平級,此刻相互行禮,顯得疏離又滑稽。 孟窈笑瞇瞇地看著他:“白澤大人,那就是江大人收的小徒弟?像一條小狗似的,真可愛?!?/br> 小狗?白澤簡直頭暈目眩,卻沒心情和孟窈開玩笑,心想你要是看見他掐司巫時的表情就不會這么說了,葉淮現在真是一條吃人惡犬。 孟窈卻看不懂他的表情似的:“麒麟也應當是犬科呀,妾身分明記得,犬科嗅覺靈敏,江大人的小黑,可是離著老遠就能嗅到江大人的味道?!?/br> “您說,這小麒麟…怎么就聞不到呢?” 白澤呼吸猛地一停,而孟窈已經湊了上來,她的眼眸縮成蛇的瞳孔,手腕的玉鐲抖動起來,——那根本不是什么玉鐲,一條竹葉青從手腕繞到她的指尖,嘶嘶吐著蛇信。 孟窈笑了起來:“逗您玩呢,白澤大人?!?/br> 她向白澤福身,回到了自己的大鍋邊,好像真如她所說那樣,只是在尋白澤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