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江荼一醒來就聽到這么一句。 他扶著棺木坐起,手掌摁上被長釘洞穿到骨骼的肩膀,“咔嚓”一聲復位,糜爛出白骨的皮rou飛速再生,覆蓋在血紅壽衣之下,顯得格外蒼白。 死去的五感在逐漸復蘇,很疼,但江荼眉頭也沒皺一下,先轉眸看向那兩名撿尸人。 年輕的那個已被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爹拽他半天沒拽起來,江荼已然緩步走到二人面前。 “勞駕,”入耳的聲音是預想外的溫潤親和,“敢問這里是南涂縣么?” 年長撿尸人顫顫巍巍抬起臉,陡然一驚。 青年五官俊美卻凌厲,是有鋒芒的漂亮,墨發披散凌亂,能將光也侵吞的濃黑籠罩下來,像一片黑暗。 此刻他的唇角微上揚著,柳葉眼半含秋水,沒等到回答,好脾氣地又重復一遍:“敢問這里可是南涂縣?” 年長撿尸人僵硬地點了點頭:“是,是,這里是南涂縣...” 江荼微微一笑:“老先生可知道,最近南涂縣發生過什么異狀么?” 年長撿尸人連忙道:“各地怪事頻發,也不是這一日兩日...我們也就是在閻王手底下討生活,沒害過人...” 邊說他邊頻頻看向江荼,臉上寫滿了“最大的異狀不就是你么”的惶恐。 江荼微妙地抿了下唇:“多謝老先生。既然是在閻王手下討生活,二位日后見到無人入殮的尸體,可代為...” 話音未落,耳畔就響起跌跌撞撞的跑動聲,年長撿尸人抓準機會,一把薅起自己的兒子,拔腿就跑。 江荼目送他們遠去,徐徐嘆了口氣,公式化的微笑頃刻消散。 不是說在閻王爺手底下討生活么,怎么見了閻王爺跑得比誰都快? 罷了,知道這里是南涂縣就好,至少沒來錯地方。 江荼的手心冒出一簇荼蘼花,像躍動的火苗,他信手摘下其中一片花瓣,雙指夾住向外一揚—— 花瓣在他身邊盤旋,像等待指令的寵物。 江荼報出一段生辰八字,聲音凜冽:“去替我尋?!?/br> 話音落下,花瓣瞬間化作璀璨靈力,霸道地覆蓋整片亂葬崗。 很快有了答復,一條紅線纏在江荼小指上,線的另一端延伸至極遠。 循著紅線的指引前行三里。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來。 與此同時,紅線驟然緊繃,在扯斷邊緣搖搖欲墜。 江荼轉過身。 一頭臟兮兮的野獸猛地從林間躍出,慌不擇路地一頭撞進了他懷里。 江荼被這枚小炮彈撞得踉蹌幾步,一股濃郁的血腥氣旋即涌入鼻腔。 野獸好像撞暈了,嗚咽一聲,倒在他懷里半天沒有動靜。 江荼對亂葬崗突然躥出一只小野獸深表懷疑,沒來得及細看,野獸躍出之地又烏泱泱追出一大群人。 這群人穿著統一,束發玉冠,仙氣飄飄,一看就是仙門中人。 看見江荼,他們齊齊一愣。 遠遠的,只看見青年身著一件破爛抽絲的大紅色壽衣,面色蒼白,眉眼深邃,赤足,足背因沾滿污泥而更顯死白,腳踝上還系著一根紅繩。 ——只有死人才在腳踝纏繞紅繩。 風恰在此時穿林而過,響起厲鬼哭嚎般的簌簌聲響,叫人本能地頭皮發麻。 追逐的修士中,領頭的是個黃衣男子,年紀最長,修為也最高。 黃衣男子的目光落在江荼身上,一時有些舉旗不定。 許是亂葬崗環境加持,眼前俊美但詭異的青年讓他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究竟是活人,還是死人? 如今靈氣衰竭,走在路上被鬼攔道是常有的事,黃衣男子心生警惕,試探著開口:“我等乃中界勁風門修士,叨擾閣下清修,不知閣下能否行個方便,將你懷中這小子還給我們?” 聞言,江荼反倒一愣。 小子?哪來的小子? 懷里的野獸突然抽搐了一下。 一只血污縱橫的手倏地抬起,瘦弱到風一吹就能折斷,卻極為用力地攀上江荼的衣襟,指節寸寸收緊。 江荼低下頭,對上一雙圓溜溜的野獸瞳孔,像沉年的琥珀,溫潤金澤下強忍著巨大的痛楚。 “救...” 滿臉血污的小少年努力張開唇瓣,卻只發出一個音節,就渾身一軟,暈了過去。 手一松,在江荼衣服上留下五道清晰血痕。 而小少年攥住他衣物的剎那,江荼看見一根紅線纏在他干枯的小指上,隨著暈倒的動作拉扯到極致,斷了。 江荼強壓下唇角抽搐。 不是野獸。 是他要找的人,陽間的氣運之子。 江荼回憶起鬼帝宋衡敲開閻王府的門時對他說的話: “氣運之子登神之路拖了太久,若這一世再不能飛升,人間恐有大難,江荼,我知你避世,但天機卦陣說了,這件事只有你能做成,請你務必親自出山?!?/br> 宋衡對江荼有恩,哪怕只是為了還人情,江荼也沒有推辭的道理。 可是... 他懷里這個奄奄一息、可憐巴巴、看起來孱弱到不可思議的氣運之子,真的能夠成為預言里毀天滅地的大魔頭么? 江荼表示懷疑。 算了,人找到了就好。 他接住小少年癱軟的身軀,將人輕輕放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