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老太太好說歹說,有意緩和曲瑤和林霍之間的關系,可惜曲瑤心硬如鐵,油鹽不進。 見曲瑤始終沒有退讓的意思,老太太嘆了口氣,決定把曲瑤和林霍分開,將她帶去二樓的陽臺。 傍晚六點,天空暖黃的云朵堆積下沉,猶似一副濃墨重彩的西洋畫。 洋房二樓陽臺種了許多綠植,生命力旺盛的薔薇爬滿網格墻,微風拂過,枝葉擺動,粉紅色的薔薇花輕輕搖曳。 曲瑤站在護欄前,靜靜注視夕陽。 老太太坐在木椅上,在桌上拿起一個按摩枕,慢悠悠掛在脖子上,嘴里有一句沒一句勸導。 “別記恨你爸,再怎么樣他生了你,血緣這種東西是你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割斷的,你再不想承認也得接受?!?/br> 老太太不依不饒給曲瑤洗腦,曲瑤一句話都聽不進去。 她后悔了,她不該來這里,讓她每份每秒都備受煎熬,連著腳下所站的方寸之地,都如同釘上一根尖刺的釘。 老太太絮叨近半個小時,聽得曲瑤坐立不住,剛要找借口回學校,便見幾輛轎車先后駛入林家,一下子占據半個院子。 黑色奧迪車當頭,一雙紅色高跟鞋先落地,隨后是一截瑩白圓潤的小腿,接著一個漂亮中年女人下車,手里提著愛馬仕香包。 中年女人保養很好,臉蛋看不出年齡,五官嬌美,身段妖嬈。 這一身嬌貴的皮囊任誰都看不出,眼前這位闊太太年輕時僅僅是林霍朋友公司的一個前臺小姐。 女人名字叫胡姝靈,是那位插足別人家庭的第三者——林霍后來娶的女人。 奧迪車的另一邊車門,一個甜美可人的靚麗少女笑盈盈下了車,她有一頭漂亮淺棕色大波浪長發,眼睛黑圓,鼻子翹挺,滿是膠原蛋白的臉隨蘋果肌的浮現,笑容愈發明媚甜膩。 看清那女生的臉,曲瑤下意識抓撓手臂的皮膚,只覺得陳年的癢意再次爬滿皮膚。 那個女孩是林癡靈。 林霍和胡姝靈的女兒。 曲瑤第一次見到林癡靈,是在七歲那年。 那年冬天,涼城下雪了。 涼城是南方一座四線小城,冬季陰冷潮濕,天空總是陰郁暗沉,涼城很少下雪,那一年卻是個例外。 臨近過年,人們異常忙碌,菜市場熙熙攘攘。 曲秀婉牽曲瑤走進菜市場,踩過被魚腥侵染的污水,在一家賣魚的攤鋪前停下。 曲秀婉那時已經有患病的跡象,她臉頰瘦削蠟黃,眼眶凹陷,氣色欠佳。 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卻軟和得沒了形,缺乏中氣。 可惜年幼的曲瑤沒有發現mama的異樣,她知道mama很累,每天起早貪黑去工作,傍晚煮飯做家務,晚上輔導曲瑤做功課,她總是有忙不完的工作,像一根永遠轉不停的秒針。 買了魚,曲秀婉又牽著曲瑤去豬rou鋪子前,買了兩斤排骨和一斤豬rou,等待店鋪老板找零線的間隙,曲秀婉摸摸曲瑤的腦袋,寵溺道:“小瑤,除夕夜我們就吃糖醋魚,酸甜排骨,燉雞湯和你最愛吃的大閘蟹好不好?” 很久很久以后,曲瑤每次回憶起那一幕,總是懷念曲秀婉觸摸她前額時掌心留下的溫度,那像一片潔凈的羽毛,很輕,很柔,帶著淺淺的溫度,給足了她安全感。 離開菜市時,她們在水果攤位區遇到衣錦還鄉的林霍,以及他的第二任妻子胡姝靈。 正如許多有錢人那樣,林霍穿一件筆挺的深色毛呢大衣,加厚筆直的西褲,腳下皮鞋油光滑亮。 過年要走親戚,需要準備成箱的水果送禮,林霍指點水果攤老板搬運貨物,一旁裹著時髦皮草大衣的胡姝靈勾著他的手臂,身體半靠男人的肩臂,穿黑色絲襪搭配白色高跟鞋的尖尖的兩條腿,筷子似地魅惑交叉著。 曲瑤那時還不懂,不知道父母離婚意味著什么,看到林霍,她興沖沖叫了一聲:“爸爸!” 稚氣未脫的叫喚,將三個成年人至于了尷尬之地。 林霍沒吭聲,一旁胡姝靈饒有興致打量著疲憊憔悴的曲秀婉,那是勝利者的目光,飽含攀比、驕傲、憐憫和優越感。 那女人燙一頭漂亮卷發,臉上化著精致的妝,眼線微微上挑,嘴唇艷如玫瑰,她脖子間連串的珍珠項鏈分外亮眼,就連指甲蓋都珠光寶氣精心修飾過。 相比忙于生計的單親mama曲秀婉,兩個女人之間“光鮮”與“頹勢”簡直是鮮明的對比。 曲瑤沒辦法體會,那場無聲的“比較”給曲秀婉帶去怎樣的沖擊。 記憶中,曲秀婉只是緊緊牽著她,遠遠繞開林霍兩人,倉皇離去。 她們離開菜市場沒多遠,林霍的奧迪車慢慢開過來,沿著路邊緩緩靠近。 胡姝靈放下車窗,落落大方笑道:“姐,你們這是要去哪兒,我讓林霍順道送你們一程,外面下雪了,這么冷的天別把孩子凍壞了?!?/br> 聽著多么大度熱情? 可惜曲瑤年幼,不懂什么叫虛情假意,不懂什么是憐憫與炫耀,還使勁扯著曲秀婉的衣角,想坐進爸爸的車里,這樣她們就不用迎著寒風走回家了。 然而,一切沒有隨她的愿,她聽見曲秀婉冰冷至極的聲音。 “你們在惡心誰?” 一向溫和端莊的曲秀婉也有冰冷的一面,恍惚間曲瑤覺得mama有些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