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高炎定自然不會和兩個小倌過不去,只命人將兩人原路送回去,至于那仆從,索性一并關了起來,容后再行發落。 此時身后的牢房內傳來一陣嘈雜聲以及樂伶恐慌的驚叫聲和嗚咽聲,但很快止住了。 四五個拿著笙、瑟、琵琶的女子倉皇地從里頭跑出來,一個個發髻歪斜,衣衫不整。 把人趕走后,牢房那邊響起沉悶的鞭撻聲和驚懼痛苦的叫罵。 高炎定聽了兩聲就厭倦了,也不管那幫子紈绔受不受得住,兀自抬腳出了大門來個眼不見為凈。 外面漫天大雪紛紛揚揚,遠近高低都被覆上了一層銀裝。 高炎定呼出一口白氣,暫且將身后那些烏糟的事擺脫了個干凈,他走到停在樹下的馬車旁,見車窗邊緊挨著一大一小兩個腦袋,視線卻不是落在自己身上,而是望向不遠處一輛低調的車駕。 他認出正在登車的人正是先前被秋家紈绔招到獄中陪酒的小倌。 明景宸眉梢處凝著冷意,眼底夾雜著根深蒂固的厭惡,他看了一會兒,見高炎定走來,便低頭和渙渙說了些什么,一大一小默契地鉆回車里,將簾子放了下來擋住了高炎定的目光。 高炎定轉身又去看那輛綠呢馬車,車夫揚鞭揮了幾下,馬兒嘶鳴一聲跑了起來,車駕漸行漸遠,很快消失在風雪之中,只在雪地里留下兩道深深的車轍印。 他站在風雪里出了許久的神,心想,莫不是秋家狎褻小倌的事讓景沉想起了曾經給天授帝當孌寵的事吧? 想到明景宸可能的遭遇,高炎定又疼又憐,只想千百倍地對他好,從而彌補那些糟心的不公。 渙渙被明景宸指派到車窗邊,悄悄掀開簾子一角只露出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朝外張望,然后眼睛驀地睜大,一下縮回車里躲到明景宸懷中,道:“叔叔凍成雪人啦!” 明景宸心頭一跳,立馬親自去看,只見高炎定頭上、身上落滿了雪,像是披了一件白色鎧甲,一動不動地立在飛雪中,仿佛魂靈出竅了一般。 “高炎定——”明景宸喊了一聲,又怕他真出了事聽不見,便讓渙渙老實坐在車里不許動,自己跳下車朝他跑去。 雪天路滑,他又跑得著急忙慌,腳下一滑,撲在了對方身上。 高炎定一把摟住他,“跑出來做什么?”今年的雪下得尤其大,蘆花似的聞風而舞,不過一會兒功夫,明景宸的眉毛、頭發就被染成了冰雪的顏色。 高炎定替他拂去,可那雪紛揚不止,很快又變作白色。 他忽而想起一句話,霜雪滿頭情同白首。 想到此,他心中波瀾橫生,恨不能就這樣與對方天長地久下去,卻又擔心這般大的風雪真把人給凍壞了,連忙壓下那點子旖旎情思先把人帶回了車上。 擦干凈身上的雪,明景宸還在想方才高炎定在風雪中的異樣,他抬眸去看對方,不想對方也正在打量他。 那目光像是能融化銅鐵一般異常熾烈,不過是視線碰撞,就燙得明景宸險先驚跳了起來。 高炎定以為他冷得發抖,連忙將丟在旁邊的大氅重新給他披在身上,又塞了個手爐在他懷里才稍稍放心些。 馬車跑了起來,碾在積雪上發出厚實沉悶的響動,外頭北風呼嘯,如同野獸嘶嚎。 渙渙坐在明景宸懷里,兩大兩小四只手一起捧著手爐取暖。 她晃悠著小腳鬧著要聽故事。 明景宸拿她沒辦法,斂目思考了會兒,開始講了起來。 高炎定偷聽了幾句,發現對方正在用一種詼諧易懂,很能勾起小孩子好奇心的話語在給自家侄女兒講臨江之麋的故事。 講到結局麋鹿把自己當成了狗,跑出去卻被外頭的野狗咬死了的時候,渙渙害怕地用手遮住眼睛,扭股兒糖似的鉆在明景宸懷里不敢抬頭。 明景宸笑著拍了拍她的小屁股,輕哄了幾句才算好了起來。 沒想到怕歸怕,這樣新奇的故事渙渙之前從來沒聽過,非要拉著他再講一個。 明景宸戳戳她的腮幫子,假意嗔怪道:“那再說一個老鼠的故事,聽完可不許再鬧騰了,聽到沒有?” 渙渙眨巴著圓溜溜的眼睛,點頭如啄米。 高炎定又豎起耳朵偷聽,然后額角青筋抽搐了不斷,發現這個所謂的老鼠的故事,竟是永某氏之鼠。 高炎定:“……” 給五六歲的奶娃娃說這種諷刺意味極濃的故事,對方能聽懂么?別真給嚇哭了。 他這邊憂心忡忡,可到最后渙渙非但沒害怕,反而笑得咯咯作響,花枝亂顫,依偎在明景宸懷里和他好得不得了。 他越看越眼熱,心里酸溜溜的如同釀了十來車陳年老醋,自己泡在醋壇里,酸得直冒泡。 高炎定哀怨地望著那一大一小親親熱熱的樣子,誰承想,正與渙渙玩鬧的明景宸忽然抬頭瞧了他一眼,臉上似笑非笑,眸里卻一絲笑意也無,只有令人摸不著頭腦的意味深長。 他腦子“嗡”的一響,突然醒悟過來。 這兩故事不會是專門講給我聽的罷? 想到那些麋鹿、狗還有老鼠,高炎定臉黑了下來,恨不得撕了明景宸那張嘴。 你諷刺秋家人就罷了,怎么連我也一同嘲諷上了? 為此他耿耿于懷,直到第二天都還念叨著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