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兩人越跑越遠,駐扎的營地早被遠遠地拋在了身后,周遭除了沙子就是光禿禿的巖壁。 耳旁是呼嘯的風,兩邊是壁立千仞的懸崖,頭頂是紫藍色的浩渺星空,以及不知何時糾纏在一塊兒的喘息聲。 明景宸的嗓子已經冒了煙,連一個字都喊不出了,到了這會兒,索性由著他去了,只安靜地伏在他背脊上慢慢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當高炎定跑得精疲力盡,汗如雨下時,他才慢慢停了下來。 “景沉?”他叫了幾聲都沒得到回應,便回頭去看——春山顛倒,腮暈潮紅。竟是睡著了。 看來白日里趕路真的累壞了他。 高炎定立馬閉了嘴,只慢慢朝來時的方向走。 此刻,星漢燦爛,銀白色的月光照在砂礫上,人像是踏波逐浪,行走在江湖水域之間。 高炎定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從未有一刻如現在這般平靜安逸,天地間似乎獨剩他二人,他也總有種可以背著明景宸一直走到天荒地老的錯覺。 然而再廣袤的戈壁也有走到盡頭的時候,到了月上中天時分,兩人回到了駐扎的營地。 此時負責今夜放哨的將士正在換班,聽到動靜紛紛警覺地將武器對準了同一個方向。 “是我?!备哐锥◤囊股锊匠?,因擔心營地的篝火燒得太旺會驚醒背上的人,便稍稍側過身,借著自己高大的身軀將耀目的火光遮擋了大半。 他又朝眾人“噓”了一聲,免了大家的見禮,然后在十來道詫異錯愕的目光中,背著人進了同一頂帳篷。 結果還是把人吵醒了。 高炎定剛將他放在榻上,對方就悠悠睜開了眼,眸中蒙著淡淡水霧,眼尾薄紅漸染,外加兩道入鬢的長眉,真如一幅青山遠黛,近水含煙的畫,一觀之下令人傾倒。 明景宸眨了眨眼,睫毛撲朔若蝶,等眼里迷蒙盡去,他臉上又帶上了兩三分的冷,像是霧散后又在秀水明山間下起了一陣小雪。 “我怎么在這兒?”他記憶還停留在高炎定背著自己在戈壁上撒歡發瘋的片段,怎么一轉眼就回到了營地?他掙扎著坐起,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不是躺在原來的那頂帳篷里。 高炎定笑嘻嘻地坐在他手邊,“見你睡得香就沒忍心把你叫醒,剛才回來時又碰到了放哨的將士,和他們說了幾句話,一時沒留意,下意識就把你背回了我的營帳?!彼樕闲σ庹\懇,看著不像是在撒謊。 明景宸半信半疑,總覺得事有蹊蹺,卻又說不上來高炎定騙自己能有什么好處。 于是,他道:“既然這樣,我回自己那里去?!彼焱纫碌?,卻被攔了下來。 高炎定關切道:“外頭夜黑風高,等你回到自己帳篷,睡意都跑得差不多了,我這兒地方寬敞,今夜就在這兒睡罷?!?/br> 明景宸輕推了他肩膀一下,堅持要走,沒想到這人竟然紋絲不動,簡直比愚公移山中的那兩座山還要頑固。 明景宸有些著惱,“不必你費心,況且距離很近,你快些讓開?!眳s見這人冥頑不靈,他頓時心頭火氣,抄起一旁疊放的被褥就朝對方腦袋上蓋去。 誰知,高炎定在被兜頭罩了個暈頭轉向的時候,明景宸也被一個突然從被褥里掉出來的東西砸了個滿懷。 四四方方,有棱有角,被布料里三層外三層地包裹著,顯得嚴嚴實實,神神秘秘。 外頭包著的布料是一塊刺繡對獅吉祥如意紋錦,像這種樣式的絲綢制品在戎黎極其周邊部落都是格外珍貴稀有的奢侈品,說是價比黃金也不為過,只有真正的貴族、王室才有金錢和實力擁有。 這東西不算輕,沉甸甸的頗有些分量。方才砸在懷里,還挺疼。光憑觸感和這個重量,瞧著倒是像包著塊石頭。 他下意識伸手,想要揭開包裹著的絲綢看看這下面究竟是個什么東西。 然而高炎定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大,對方以一種蠻橫的姿態從他懷里將這件物什搶奪了回去,雖然只是一閃而過,但明景宸卻實實在在地從他臉上捕捉到了恐慌和震怒。 仿佛這里頭藏著的是他絕不能為外人知曉的隱秘和不堪。 明景宸臉上的錯愕轉瞬即逝,他收回方才伸出去的手,目光在那東西上轉了一圈后迅速挪開,只輕描淡寫地道:“我先回去了?!?/br> 這次他沒有受到任何阻攔,直到他走出帳篷,被外頭的冷風吹得一抖擻,身后的高炎定也始終沒有說一句話。 簾籠在身后落下,將帳篷里透出的光逐漸遮掩,明景宸忽而側過腦袋,余光飛速穿過狹小的縫隙從而窺探到里頭一點深藏的隱秘——那刺繡精美、泛著華麗光澤的布料被急不可耐地揭開,露出一角瑩潤光澤的料子,色綠如藍,仿佛還有花紋。 可惜也只是眨眼的功夫,再多的卻是看不清了,那簾籠已然閉合,將他的視線徹底擋在了帳篷外。 明景宸眼皮跳了跳,一顆心莫名在胸腔里跟著咚咚作響,他深吸了一口氣果斷地轉身離去,可明明自己的帳篷離這里不過十來步距離,他卻走了將近一盞茶才回到住處。 躺下后,只要一閉眼,方才窺伺到的一幕就在腦海里反復上演,那沁綠的顏色,里頭仿佛承著一汪碧水,如同將天下山湖之靈秀都裝在了其中,明明動人心魄,卻教他發自心底地感到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