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這些明景宸之前有所預料——若是自己真聽了他的話,乖乖離開月煌城,沒有自己,高炎定這廝應當也能另尋他法順利脫身。 可猜測是一回事,現實又是一回事了。 他也不會因為這種事前并無十分把握的猜測去堵高炎定的一條命,就像他在安宛意識到的那樣,北地目前還不能沒有鎮北王,所以明知可能是多此一舉,但出手營救高炎定,他不得不為之。 “六百騎兵想要對付一個被蒙在鼓里的阿圖克,如同捏死只螞蟻那樣易如反掌?!?/br> 所以,高炎定壓根不怕阿圖克坑了自己,只要他愿意,現在就能叫對方人頭落地、血濺三尺。 見他勝券在握,明景宸細細想了一遍并未瞧出有哪里不妥,便索性放了開去,不打算再多管閑事。 只是如今子時已過,素光卻還未歸來,不知是否是情況有變被絆住了,明景宸不禁擔憂起來,卻不好表現得太明顯,以免高炎定又要來個刨根問底,讓人生煩。 可惜高炎定不這樣想,他瞥了眼明景宸懨懨的神色,心思微轉,故意道:“如今塔爾漢和大王子身死,其余王族內斗,戎黎定當元氣大傷,近五年都會自顧不暇,我北地邊境便能在這段期間進一步休養生息?!?/br> 明景宸睫毛微顫,衣袖中的手指不由地蜷縮了一下。 北地休養生息后又當如何?屆時他高炎定麾下兵強馬壯,民生富饒,又無后顧之憂,他下一步又待如何? 明景宸想到某種可能,心驀地沉入湖底,只覺周身不寒而栗。 高炎定見他沉著臉不言不語,昳麗的五官在燭火下非但沒有被染上暖黃的色調,反而愈加如冰雪般剔透晶瑩,分毫瑕疵也無,真如玉琢冰雕所成的一樣。 他心潮微瀾,面上卻不動聲色地問:“景沉覺得,對于阿圖克,我該如何?” 明景宸眼簾微垂,并不直視與他,聲色又冷又清,像是冬日里鑿開冰凌發出的動靜,又像兩塊玉璧相擊產生的“叮鈴”,“王爺早已有了打算,何須再來問我?” 高炎定像是沒聽到他話里的抵觸,“我本意是要等他扶持大王子上位后再從中挑撥他倆君臣的關系,其實用不著我多加干預,以這兩人的秉性脾氣,勢不兩立不過是早晚的事。但如今情況有變,我倒不知究竟該不該留他一命了?!?/br> 明景宸舒出一口濁氣,幽幽道:“等此間主人歸來,看看情況再說罷?!?/br> 高炎定嚴肅地望了他一會兒,忽而舒展開五官,點點頭道:“便依你所言?!?/br> 在等待的這段時間內,明景宸嫌屋里悶,不時走到門外透氣,秋夜寒涼,高炎定始終伴在他身后,寸步不離。 后半夜,月煌城里的動靜變得格外大,墨色夜空被燒透半邊天的火光照得猶如羲和初升,喊殺聲浪潮似的一波卷著一波,聽著聲音遠遠的,好似在城池的另一邊,但又不敢掉以輕心。 老嫗歸來的時候,已將近五更天,再過不久,就要雞鳴天亮了。 她披風上站著夜露和沙塵,老邁的容顏上帶著深深的倦容,但她神情尤其亢奮,被褶皺包裹的凹陷眼眶里墨綠色的眼珠閃著零星的光點,仿若五十多年那個俏麗嫵媚的異族少女素光翩然而至。 在老嫗揭下兜帽之時,高炎定就懷疑是不是天黑自己沒看清,可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不論看幾遍,面前站著的都是個年近古稀的老太婆,與自己臆想的妖嬈女子除了性別相同,沒有一處沾邊的。 “怎么回事?”他湊到明景宸耳畔悄聲道,“不是塔爾漢的閼氏么?怎么,這老小子有戀、母情節,找的女人竟然比自個兒年紀還大?!?/br> 想來對方傍晚隔著大半個廣場,素光與塔爾漢的交鋒壓根沒瞧清,明景宸又不愿多談老嫗的私事,便敷衍道:“就你話多,閉嘴罷?!?/br> 高炎定還想說什么,不料那老嫗陰鷙的目光如同兩團攢動的鬼火在夜色里飄蕩蕩地落在自己身上,將他從頭到腳地打量了個遍,他心下腹誹,面上倒是顯得威嚴凜然,抱拳道:“在下高炎定,多謝婆婆收留我等容身?!?/br> 可惜他的彬彬有禮并未討得老嫗的歡心,對方壓根沒把他當回事,只和明景宸低聲說了兩句便相攜著回到了屋里。 “怎么回事?難道是聽不懂中原話?”高炎定尾隨進屋子,見明景宸正低頭與老嫗說話,不似往日里冷言冷語的姿態,竟出人意料的柔和,疑竇徒生,他故意挨著明景宸坐下,目光在兩人之間不斷徘徊。 第102章 重開互市 高炎定雖比不上明景宸那樣精通戎黎語,但好歹自小跟隨父兄與這幫蠻族打了十來年的仗,縱然做不到交流無礙,也尚能聽懂六七分。 老嫗和明景宸兩人之間嘰里咕嚕說了一大堆,他連蒙帶猜地聽了半天,才知自他倆從廣場逃脫后,幾位王子以及他們的心腹勢力對二王子群起而攻之,交鋒中右賢王渾水摸魚,打到如今,二王子、五王子、六王子幾人都已身首異處。 塔爾漢的兒子中最有實力的幾個經過這場爭斗,死的死,傷的傷,所剩無幾了。 阿圖克狼子野心,他壓根不想搞什么“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把戲,只想一步登天自己坐上汗位執掌戎黎。 現下他亮出了爪牙,剩余王族被他的人馬殺得四散奔逃。他已派遣兵馬連夜追擊,自己則鳩占鵲巢地帶著自己的妻妾、心腹招搖入駐宮廷,打算等掃清了塔爾漢的幾個股肱以及剿殺完剩余的王子,他便要大祭司為自己灌頂加冕,成為戎黎新的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