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喬六年級的時候，葉方云找了個男朋友，相處了一段時間后，那位叔叔已經常來她家吃住，偶爾聽見鄰居閑聊，也是在夸那位叔叔，看到她會拉著她說她們娘倆有福氣，她快要有爸爸了。

    “爸爸”這個詞在葉喬的生活里一直很陌生，陌生到她忘記自己是不是曾經渴望過。

    葉方云在她有意識的時候，就已經完全撐起了這個家，和小朋友們相處被其他小朋友歧視或者嘲笑她都很疑惑，這個家庭，是一定需要爸爸的嗎？可是明明只有mama，她們也過得很好不是嗎？

    某天吃飯，她問葉方云:“mama，我們需要爸爸嗎？家里是不是需要一個爸爸？”

    不是想要爸爸，而是，是否需要爸爸。

    葉方云臉色白了白，看向她的眼神充滿憐愛與愧疚，伸手撫摸了一下她的頭發，問她：“嬌嬌是想要有爸爸嗎？”

    那時候，葉喬還不是很能看得出葉方云眼眸的復雜情緒，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點頭是因為，如果這個家庭需要一個爸爸的話，她也可以接受。搖頭是，好像沒有爸爸也沒什么關系。

    距離問這個問題的幾年后某一天，葉方云帶了個男人回家吃飯，讓她叫那個男人叔叔。

    六年級的葉喬已經不是小屁孩，不用等鄰居的閑言碎語傳到她的耳朵里，她也知道這個叔叔是她mama的對象，也許以后還會成為她的爸爸。

    和那個叔叔見面之后，葉方云會經常在她面前提起那個人的名字，有意或者無意地在說著那個人的好，像是在潛移默化地給她做某種脫敏。

    鄰居嬸嬸阿姨和她說她的母親如何如何辛苦地一個人把她帶大，現下要為了mama的幸福要聽話，她都低頭乖巧地應承。

    對于那個男人葉喬并沒有什么意見，可是她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真的喜歡那個叔叔嗎？還是只是因為她之前說過“家里需要一個爸爸?！?/br>
    畢竟在不久前，她又看見葉方云一個人坐在床邊，從鐵盒里拿出那張紅底的照片默默看了很久。

    其實，葉喬更覺得，就算家里沒有爸爸，她們兩個人一直這么相依為命不是也過得很好嗎？為什么因為一個叔叔的到來，所有人都在明里暗里地要她去接受，像是默認她就是那個不聽話的小孩，從這件事情上，就開始離間著她和母親親密無間的關系。

    這天下著大雨，葉方云休假在家，等待午飯的時候，葉方云和那個叔叔在廚房，葉喬在小書桌上寫著作業，屋子外的大雨噼里啪啦，葉喬轉頭去看，這個角度能從半個廚房畫面，葉喬看見那個叔叔從背后抱著她的母親，臉一直往她母親臉上蹭，大概是想要親吻。

    葉方云的身影葉喬看不太到，但是看那個叔叔的舉動，大概葉方云在躲，因為男人的身體一直在往她母親身上壓。

    “媽——”葉喬喊了一聲，抓著筆的手越發的用力，能看見緊繃泛白的手指皮膚。

    又接著喊了幾聲，葉喬才聽見葉方云有些慌亂的應聲，一會兒后，那個叔叔從廚房里出來了，訕訕笑著摸了摸鼻子，臉上紅光滿面。

    男人臉上掛著討好的笑，挨近她的時候搓了搓手，詢問她作業難不難，是否需要幫助。

    葉喬視線從他臉上，移到男人的手上，然后默默低下頭，回了一句不需要幫助后低頭繼續寫著作業。

    吃完飯后，葉方云坐在她旁邊看她寫作業，男人像個男主人一樣癱坐在客廳沙發上，看著時政新聞，時不時的，葉喬感到那個男人投來的視線，好一會兒后，男人站起身說要離開，葉方云叫他等一下，去廚房收拾了一些東西，然后用袋子裝好整理好拿給了他。

    男人撐著傘離開了家。

    一會兒后，考慮到下雨路難走，葉喬說要早點去學校，葉方云幫她一起收拾好書包，走的時候還叫停了她，重新幫她把頭發扎了一遍，才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她的腦袋，幫她打開傘，目送她離開。

    從巷子出去之后，葉喬看見了雨幕里前面的身影。

    巷道兩旁是低矮的平房，砌房子的磚都是舊時的青石板，青灰色在雨幕中融合得非常和諧，墻上掛著的個樣物品和紅色的對聯在此時十分顯眼，半開的小門旁邊，一個身著玫粉色吊帶裙的女人正坐在檐崖下，在雨中都能清晰看見她的紅唇，卷發被她撥到一邊，發尾在豐滿的胸脯上卷曲。

    女人看著越來越走近自己的男人眼睛一亮，掛上了熟練的諂媚的笑，在男人走至檐下的時候，很自然地就站起身去挽男人的手，眼波嫵媚的流轉，婀娜豐滿的身姿緊緊挨著男人。

    因為太過急切，房門并沒有被他們完全關緊，葉喬慢慢走近，在道路旁，隔著雨幕，看見房門鎖下的鏈子安靜地墜著，從這個角度能看到一些屋內，黑暗中，一個橙色的吊燈在屋內亮著厚重的光芒，似乎并沒有照耀到什么地方，在昏暗的房間里卻十分顯眼。

    吊燈在緩緩搖晃，葉喬似乎看見了房間里蜘蛛結的網在燈光下發亮，屋子里看不到的動靜，就像是一只蜘蛛氣息在網上，黑色的，渾身長滿毛的，無聲無息的。

    葉喬站在路旁，眼睛看著門及里面視線所能及的地方，面上沒有什么表情，暴雨的雨珠砸在傘上，聲音噼里啪啦，滲漏的水順著傘的桿濕透她拿著傘柄的手。

    暴雨模糊著視線，能看到的東西都很有限。

    許久，她才挪動腳步，繼續順著巷子的路往外走，水鞋踏過一個個水坑，耳邊都是暴雨的聲音，將路邊的東西都沖刷進排水坑里。

    幾天后。

    午飯時間，葉喬慢慢咀嚼著口中的食物，咽下后，她放下筷子，就這樣看著對面的葉方云。

    好一會兒，葉方云才察覺到對面女兒的異樣，先是用抓著筷子的手背碰了碰唇角，以為是吃東西的時候沾到了什么，發覺沒有后，眼神略帶疑惑地回望葉喬的目光，放下筷子，問：“怎么了？”

    “嬌嬌?！?/br>
    這個小名，其實是來到東水之后才喊起來的，葉喬的“喬”在東水的方言里，音同“嬌”，被鄰居的叔叔嬸嬸叫久了，葉方云也跟著同化了，便一直都這樣喊。

    葉方云看了一眼桌面上的菜，桌面上的都是平日里的家常小菜，雖然很簡單，但是沒有葉喬不愛吃的東西，注意力還是一直放在葉喬身上，葉喬卻還是安靜地看著她，面上也沒有什么特別的表情。

    “不舒服嗎？”葉方云站了起來，然后彎下腰伸手探向葉喬的額頭，葉喬也不閃躲。

    葉喬就這樣睜著眼睛，看著葉方云皺著眉頭地探自己額頭上的溫度，眼眸中充滿溫柔慈愛和擔心，摸了摸她額頭后又摸了摸她的臉。

    “mama，我沒事?！比~喬搖了搖頭，在葉方云擔憂的眼神中低了低頭。

    放在桌面上的雙手在互相摩挲手指，葉方云既疑惑又擔心地慢慢坐回椅子上，也低了低頭去看葉喬的臉，再次輕聲問了她一句。

    對面的女兒還是沒有給她什么回應，讓葉方云更加擔憂和著急，想了想最近的日常也沒有什么端倪，手無意識地扶在桌角摩挲。

    眼睛是一直盯著低頭的葉喬。

    葉喬低著頭，抿唇反復地呼吸，互相勾著的手指又扯開，葉喬長呼一口氣，慢慢抬頭，看向自己的母親。

    看見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雖然有著因為關心的急切，卻還是耐心地等待她開口。

    在葉喬有記憶開始，葉方云總是這樣，從來都是溫柔耐心，不會強迫她任何事情，記憶中，葉方云也沒有跟她說過一句重話，更遑論社會里大多數人秉承的“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教育。

    在東水的這些年，因為這溫柔的性子，左鄰右舍都十分喜歡葉方云，談起葉方云都是贊賞有加。

    “mama?！比~喬輕輕喚了一聲。

    抿抿唇后，坐直身體，葉喬認真地回看葉方云的視線，說：“mama，就算沒有爸爸也可以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