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江如良冷聲道:“你被他迷惑,你不清醒?!?/br> “是我不清醒嗎?”燼冶問,“執拗的究竟是你還是我?” 江如良還是那句話:“我殺仇人,我沒有錯?!?/br> 燼冶低著頭,披散下來的白發遮著臉,瞧不清他的神色。 只是一滴滴晶亮的水液在發絲中一閃而過,滴落在阿雁冰冷的臉頰上。 “他于你們而言,是仇敵,是威脅,是絆腳石。于我……” 燼冶道:“只是阿雁?!?/br> “執迷不悟?!?/br> 江如良留下這句話便憤然離去,沒有再來找過他。 湘疏派人來叫過他幾次,他也不見。 他就這么一個人待在屋子里,沒有人敢進來收拾,陽光的溫度一蒸騰,濃郁的血腥氣彌漫在小小的屋子里,掩埋掉其中那一絲若有若無的獨特香味。 那是阿雁殘留的痕跡。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再也聞不到了。 阿雁的尸身就這么被他抱在懷里。 他生前因病瘦了許多,落在懷里一點重量也沒有,輕飄飄地像一陣抓不住的風。 他枯黃的頭發沒有一點光澤,冰冷,干燥,紅木梳打理著那一根根發絲,從發根緩慢地梳到發尾。 燼冶想起自己先前專門從書上學來的賀詞,輕輕地念: “一梳梳到尾,二梳、舉案齊眉……”一梳梳到尾。 二梳舉案齊眉。 三梳比翼共雙飛。 四梳白首永相隨。 ◇ 第37章 陪葬品 阿雁的尸身開始腐爛。 燼冶依舊緊緊抱著他,癡癡模樣讓眾人都深感不安。他們說燼冶快要瘋了?;蛘?,已經瘋了。 直到久未下榻的湘疏撐著病體被攙扶著來到這里。 那是阿雁死后,她第一次見到燼冶。 看著自己弟弟的滿頭白發,湘疏淚如雨下。 她很少哭,就連當年國破家亡之時,她也沒允許自己流眼淚。 她深知眼淚是最無用的東西,她憋著一口氣去做她該做的事,熬了快十年,當燼冶真正坐上王位,完成了他們的復仇,她才終于敢如釋重負地偷偷痛快哭一場。 她以為自己不會有再流淚的機會。 可如今燼冶這般憔悴模樣卻讓她鼻酸眼熱,痛徹心扉。 阿雁是個突然出現在他們生活中的意外,他的死也是必然。 江如良和她都以為即便那個小乞丐死了,燼冶也只不過是一時半刻放不下,等日子久了,他就會忘記的。 他們沒有料到情況會變成這樣。 燼冶是她驕傲的弟弟,是南宣的救世主。 她深信,只要有他在,可保南宣百年無憂。 就是這樣一個她從小看在眼里,溫文沉穩芝蘭玉樹的弟弟,卻為了一個小乞丐,甚至這人還是他們的仇敵之子,偏偏就是為了這個人的死,而一蹶不振。 “燼冶?!?/br> 湘疏想要勸他,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說什么。 屋子里已經有了不好聞的味道,燼冶不能永遠把這具尸體抱在懷里,留在身邊。 他真的會瘋掉的。 湘疏無聲嘆了口氣,道:“讓他入土為安吧?!?/br> 燼冶沒有看她,凝視著阿雁的臉,半晌,輕聲噥噥道:“他如何安?!?/br> 湘疏五指緊握指甲掐進掌心:“燼冶,難道為了一個人,你就要舍千萬人于不顧?緩急輕重你也分不清了嗎?!?/br> 燼冶搖搖頭,湘疏不知道他這個搖頭是什么意思。 下一秒,燼冶慢慢從地上起身,橫抱著阿雁的尸身出了屋。阿雁露在衣服外的皮膚已成死人的冷白,那些黏在他身上的血跡都被燼冶擦得干干凈凈。他紅色的嫁衣拖尾從燼冶手肘處垂墜下來,被風一吹,翅膀一般地晃著,布料上頭被血染紅的金線在陽光下爍爍生著稀碎的光。 燼冶來到院子里,將人輕輕放在地上,隨后卷起袖子,徒手在那棵枯萎的木棉樹下挖了起來。 不要任何人幫忙,他獨自做著這樁枯燥漫長的活計。指甲挖出了血,他也毫不在意。一個時辰后,他在樹底下挖了一個很深的深坑。 將阿雁小心翼翼放進去,他蹲在他旁邊,細細地摸著他的臉。湘疏見他在阿雁耳邊說了什么,似在做最后的道別。燼冶割下了自己一縷白發,再割斷一縷阿雁的,一白一黑兩縷頭發纏在一起,他將這兩縷頭發仔細地放在阿雁交疊的掌心。 做這一切的時候,他的情緒都很平靜。 他拍了拍阿雁的手掌,在他額頭上留下一個輕輕的親吻,隨后,燼冶捧起土,一點點地將阿雁掩埋。 小小的院子里多了一個小小的墳墓。 墓前立著一道無字碑。 這個院子就此被燼冶封了起來,除了他自己,誰都不讓進。 阿雁沒有棺材。 這所院子就是他的棺材。而燼冶————是他的陪葬品。- 燼冶恢復了正常。 看似恢復了正常。 他依舊當著他的南宣帝王,肩負著他與生俱來的責任,白日里瞧不出異樣,入夜,他則會獨自去往那間被封閉的小院子,一個人在那座墓前枯坐到天亮。 有宮人曾壯著膽子偷偷自門縫中瞄上一眼,燼冶會對著墳墓自言自語,沒有人回應也不要緊。他的模樣看起來,好似只是想和泥土里的那具白骨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