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可他的脖子斷了。 他的脖子和身體分離,那一層薄薄的皮膚似被利刃割開,露出里面鮮紅的血rou,森森白骨,其中還有幾根未能斬斷的筋絡黏連在一起。 他的腦袋和身體各在一處。 而分了家的兩個部位就這樣隨意地拼在一起。 任誰都瞧得出他已經死了。 穆雁生的身下是一張被血染透的床單,從他身體里流出來的血染紅了它。 他的血太多太多,多到床單吸不盡,慢慢地溢出,一點一點地滴下來,爬到商盡也腳邊。咚。 那顆頭顱無風自動從床單上滾下,一路滾到了商盡也的腳邊。 他訥訥著呢喃: “雁生……” 頭顱緊閉的眼睛倏地睜開,二人的視線在空中撞上。穆雁生那張慘白的雙唇里也蹦出人言:“哥哥記錯名字了?!?/br> 他的嗓音依舊很輕,語調甚至可以說是溫和。 那雙眼睛卻淌下兩道血淚。 他道:“我是阿雁?!?/br> ◇ 第34章 過去 阿雁。阿雁……阿雁是誰。 「“如果我說,你想殺我呢?!薄?/br> 不久之前的某天夜里,穆雁生臉色蒼白地立在芬芳馥郁的小道上,他清晰記得他當時的摸樣。 路旁盛開著荊棘花叢,他似一只被扎得遍體鱗傷的鳥,半個身體湮沒在昏黃的燈光里,如鏡里看花,朦朧隱約,遙不可及。 彼時他不明白穆雁生為什么要用那種眼神看著他,像是自己剜了他的心,剮了他的皮,害他受盡千般苦楚萬般悲酸。 他的控訴里滿是恨怨不甘,滿是憤懣哀痛。 “你要殺就殺,為什么騙我?!?/br> “我……” 他想說話,想要解釋什么,可是再看過去的時候,腳下的斷頭卻不見了。 他的眼前變成了一片望不到頭的冰天雪地。 “燼冶?!?/br> “燼冶哥哥?!?/br> 身后有人喊他。 他回頭,一個衣衫單薄的小乞丐出現在他面前。 小乞丐骨瘦如柴,長發枯黃,一眼便知飽經風霜受盡苦難,可他卻滿臉笑意,好似對過去遭受的種種不公全不在意。 他和穆雁生有著一樣的臉。他認識他…… “阿雁?!笔橇?。 阿雁是一個小乞丐。 一個大字不識,無親無故,只能住在偏僻的苦寒小鎮里,靠著騙人來謀求生存的小乞丐。 他撒著漏洞百出的謊言騙人,是為求生。 他明知是假卻心甘情愿上鉤,亦為求生。 阿雁為了自己的命。 而他,是為了jiejie的命。 他和他,皆是走投無路,道盡途窮。 自己何嘗不知道阿雁是在撒謊,可他已經山窮水盡,如果連最后一點希望都失去,便是要他承認他以往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場無用功,他浪費了時間,也救不了jiejie。 他還是和小時候一樣無能,只能眼睜睜看著至親在自己眼前離世,失去生命。 那時候的他根本無法承受這樣的打擊。 七歲時,一場大火席卷了他自幼長大的家。 一群陌生人闖了進來,拿著長刀長槍在宮里大開殺戒。 照顧他的奶娘聽到動靜拉著他逃跑,卻在宮道上迎面撞上那些人,一把刀落下,奶娘的腦袋被劈成兩半,她咽氣前的最后一刻還在吼著讓他跑。 他身上沾著奶娘的血,連哭的時間都沒有,被人輕而易舉踩在腳下,那些人用匕首一刀刀地割他的rou玩,割得他皮開rou綻,笑夠了,玩夠了,就打算殺了他。 他的玩伴忽然沖了出來,那是和他一起長大的小侍衛,兩個人情同手足,他也和自己差不多年紀,只在師父那里學了點皮毛功夫,怎么可能是那些人的對手。 小侍衛也被殺了。 他死前也在叫自己跑。跑。 為什么都要我跑。 我害死了你們,你們豁出性命讓我跑掉了又能怎樣,我是個廢物,我救不了你們。 一路上都是尸首。 隨意掃過什么地方,都能看到自己熟悉的人。 地上那些七零八落的肢體,他都認識。 是和他說過話的小廝宮女、和他朝夕相處的兄弟姐妹、他的至親好友。 他們的血跡遍布宮墻每個角落。 慘叫聲和求救聲回蕩在火紅的天空里。都死了。都死掉了。 他只知道拼命地往前跑,分不清路,也不敢停下,直到jiejie找到了他。 jiejie湘疏,和他一母所出,只比他大三歲,她平日里最愛捉弄他,是個頑劣淘氣的性子,可那個時候卻像是身為一個局外人般冷靜嚴厲。 她帶著他一路從破爛的宮墻小路往外跑,遇到追兵就躲在狗洞里,或者用尸體蓋在自己身上裝死,一路跑,一路逃,他渾渾噩噩地跟著湘疏,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們已經溜出了宮。 他回頭看了眼被大火包圍的宮城,紅了眼睛。 湘疏牽著他的手,頭也沒回,拉著他一路狂奔:“不要哭,會看不清路?!?/br> 他憋回眼淚,握緊了湘疏的手。 自那之后,他和jiejie就是彼此唯一的親人。 大火燒了整整十三天,隨后,風霖人將兩顆頭顱掛在了城門之上。 燼冶扮作乞丐,蓬頭垢面躲在人群里,遠遠望著面目全非的父母頭顱,難以想象他們死之前受了多大的痛楚和折磨,眼淚沖刷掉臉上的灰塵,湘疏捂住他的嘴,亦捂住了他的嚎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