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紀因藍之前想過, 如果蘇文麗打著想跟他聊聊的旗號,結果一開口就說出點什么“離開我兒子”之類的話, 那他一定扭頭就走。但目前來看他和蘇文麗似乎還有點聊頭, 所以也就順著話題說了下去。 “他不僅僅是不愛說話了。我剛認識他的時候, 他幾乎稱得上一句‘孤僻’。別說朋友了,他在學校時幾乎不跟任何同學交流,無論什么時候都把自己關在自己的世界里, 別人叫他‘怪胎’,還有更難聽的詞我就不說了, 寫滿惡毒辱罵的紙條貼在他背上,不知道貼了多久也沒個人提醒他摘下來。他不會拒絕別人,也不會表達自己的想法,老師讓他在開學典禮上作為學生代表發言,他抵觸這種事情,但不懂怎么拒絕,就在大冬天吃冰弄壞自己的嗓子,第二天跟老師說自己嗓子啞了說不了話才把事情推掉。 “不知道您有沒有發現,他在某些方面根本不算一個健全的孩子,您試著去了解過干預過嗎?我不知道您在不在乎這些,反正許最自己好像不太在乎,他根本不在意自己被旁人怎樣對待,在他眼里他好像都不算是個人。那天我跟他在一起,我問他,他的家人有沒有可能接受我們倆的事,他說不可能,他說,您不看好不想要的東西就是垃圾,包括他,所以,被丟掉也沒關系?!?/br> 蘇文麗聽到這些,人似乎有輕微的顫抖,紀因藍注意到了,卻沒管,只自顧自繼續往下說: “我不知道您平時是怎么對待他,才會讓他有這種物化自己、厭惡自己的想法。我只重申一點,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應該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應該有自己的喜好,應該有自己的想法,您是他的母親,但不能左右他的想法,也不能強迫他、替他做任何選擇,更不能隨便貶低他支配他。 “當然,我不是在教您做事,只是說點我想說的。這些話我也想了挺久了,但總覺得我來找您有點冒昧,也不太合適。咱今天碰巧遇到了,您主動說想要聊聊,我才把這些話說出來。那句話怎么說的?愛人如養花。 “他也算是我養出來的花,我對他可比我姐那幾盆蝴蝶蘭上心多了……九班雖然不如一班,但氛圍很好,身邊那幾個活寶每天都變著法的逗他,麻煩他講道題也得跟皇帝批折子一樣動不動就謝陛下,這種氛圍可能讓他輕松不少,所以他才慢慢融入進去,到現在,偶爾也能主動表達點什么。身邊人都很照顧他,也好不容易才讓他變勇敢一點、主動一點,好不容易才讓他聽到了別人的夸贊和善意,也是好不容易才讓他有了自己的社交,現在的他比以前好了不少,至少更有生氣了,阿姨您覺得呢?” 蘇文麗不知何時低下了頭,許久,她的肩膀一聳一聳,低聲啜泣了起來。 紀因藍又抽了張紙巾遞給她,她用紙巾捂著眼睛,大概是不想讓旁人看了笑話,她連哭都很小聲: “我這個媽,做得很失敗吧?!?/br> 紀因藍當然不好評價什么。 他倚在沙發椅中,只垂著眼道: “您也是第一次做母親?!?/br> “他說他乳糖不耐受,每次喝牛奶都胃疼,我還天天給他喝?!?/br> “……” “我只是覺得牛奶有營養,我只是……” 蘇文麗沒法繼續往下說了。 她這些天把他和許最的相處一點一點復盤了無數次,的確如許最所說,拿到牛奶時,他經常會表示自己不愿意不想喝,但蘇文麗每次都強硬地把牛奶杯塞到他的手里。后來,可能是拒絕得多了又從來得不到回應,許最就不再開口了。 那之后,他要怎么辦,就那樣沉默地喝下去,然后默默等待著一定會到來的疼痛嗎? 蘇文麗是第一次做母親,她有兩個孩子。 一個從小叛逆,“壞孩子”的特質被他占了個全,不學無術、抽煙喝酒打架樣樣不落,和她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時常令她感到心力交瘁。 另一個一直是她的驕傲,是她向別人炫耀的資本,他聽話、懂事,是所有人眼里的“別人家的孩子”。她以前真的覺得自己的教育很成功,可她今天才發現,原來她以為的“完美”的孩子,在某種程度上其實是最不完美的那一個,原來他有那么多的殘缺和無可奈何,只是她沒發現,也從沒想過去了解,事到如今,還要一個外人來告訴她這些。 原來許最不是不會笑,只是自己這個不合格的母親,沒法讓他真正開心。 蘇文麗不知道該跟紀因藍說什么。 現在聊他和許最的感情問題,實在不合時宜,她也開不了口,說“謝謝”或者其他,又有點奇怪,想來想去,好像說什么都不合適。 最后還是紀因藍察覺了他們之間微妙又尷尬的氛圍,所以在看著蘇文麗心情稍微緩和點后主動道: “我也沒想到今天能在這碰到阿姨您,這些話我想了挺久了,現在一股腦說出來,如果有冒犯的地方,我給您道歉。我之后還有點事兒,就先走了?!?/br> 蘇文麗點點頭,應了一聲,卻在紀因藍路過她身邊時又出聲道: “你們兩個人……” 她頓了頓,嗓音沙?。?/br> “你們兩個的關系,真的不再考慮了?你們才十八歲,你們確定這是愛情,不是混淆了其他什么感情?這條路太難了,你們知不知道未來有多少人會對著你們指指點點,你們遲早會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