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倒計時
————8月10日,半夜12點37分———— ‘a寶,《風尚》往期的文章你根本就沒看過吧?’邁凱納斯合上雜志,將臺燈的光線調暗,抬頭望向白馬蘭‘只要閱讀過你發表在期刊上的文章、出席各種活動的開幕致辭和演講,就不難發現,當你忘記對自己的表述進行藝術性與技術性的演繹加工時,你的語言習慣非常固定,清晰,簡潔,絕對的理性主義和嚴密的邏輯推導?!?/br> 她站起身,從書架上找出白馬蘭大學期間發表的學術刊物以及校友會文章,翻開至涂有標記的頁面,又攤開兩本雜志,用記號筆將幾行文字進行高亮標記,道‘《風尚》往期的人物訪談運用了很多描述性與修飾性的語言,這些特征并不存在于奎恩·加蘭的采訪中?!龑⒖鞯牟稍L內容撕下來,放在刊物旁邊,道‘不同作者的語言特征就像文體和心理意義上的指紋,我不需要進行什么多變量分析就能看出來,這些內容出自你的手筆。你當然可以采取這樣的手段,在一擊必中的情況下,但還是盡量少用,因為你不能熟練地抹除自己留下的痕跡,一旦被人發覺,你的威嚴與信譽將會受到嚴重的損害?!?/br> ‘去年十月份,我與小加蘭發生了一點摩擦。她的親信在大洋彼岸胡作非為,與當地的高級探員勾結在一起,對我的負責人進行打壓——我不介意讓五個街區給她,我介意的是,小加蘭縱容她的手下和外人勾結在一起來對付我?!遵R蘭在大姐的書房里很自在,隨便找了個地兒坐下,說‘那名探員已經被停職,當局正在調查她。我將這筆賬算在小加蘭的頭上?!?/br> ‘如果加蘭家族的繼承人不懂得如何尊敬你,你可以教她。如果她學不會,那就換一個能學會的人領導加蘭家族?!~凱納斯與白馬蘭在大部分時間里是姊妹,但偶爾她們也像母女,邁凱納斯會給自己這小meimei傳授一些生活小妙招。 ‘小加蘭的弟妹要帶走自己的女兒,屢次遭到阻撓,一時之間激素飆升,母愛上頭,把她弟弟打了個半死。這對年輕婦夫正在鬧離婚,加蘭家族的核心圈與幾個親信知道此事。小加蘭不該出面干預,但她這么做了,她在沒有保護的情況下離開宅邸?!?/br> ‘我沒有殺掉小加蘭的想法?!遵R蘭瞬間領悟了邁凱納斯的意思。搭上小加蘭的弟妹,讓她再將配偶暴打一頓,聽到風聲的小加蘭一定會趕過去。調解她們的婦夫關系還在其次,把外甥女留在身邊才是她的終極訴求,她會低調且隱秘地出行,因為在高山半島,插手其她女人的情感生活被認為是不光彩的。 ‘我知道你沒有,但當你有這種想法的時候,你就知道應該怎么做了?!~凱納斯摘下眼鏡,伸出手,白馬蘭起身走到她身邊坐下,被她摟抱在臂彎中輕輕搖晃‘thoumustgoverntherealmwithrightgentlenessandmercy.(你必須以恰當的慈愛與仁義統治這里)’ ‘yes,ma’am.’白馬蘭低聲應答。 片刻,她內心升起一股疑惑,納悶道‘不過那是她弟妹的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哦?!~凱納斯無辜地摩挲著下巴‘梅。自從你結婚以后,他和高山半島所有怨夫打成一片,如果你問他,他能告訴你一大堆。這種消息在男人之間傳得很快?!?/br> ‘我還是不希望他被卷進來?!?/br> ‘還是?直到現在,還是?’邁凱納斯的眼神中隱約透露出憂慮和疑惑,‘其實比起成為你的內眷,他更適合成為你的左膀右臂。要知道,想與他親熱的富媼和政客不計其數,他可以成為真正的名流先生,幫你建立一張交際網?!?/br> 或許她想說高級伎男。白馬蘭沉吟片刻,面露難色地搖頭‘nah…’ ————8月11日,凌晨4點29分———— 天鵝將最新版本的人格測試鏈接發送給圖坦臣。 ‘誰找你?’白馬蘭拱開他的手腕,將他手機頂翻,埋首于他的頸窩之間。圖坦臣身上香香的,抹過精油的發尾有種區別于潮濕的順滑,身體乳的回味是微苦的甜香。她睜開眼,灰藍天色的映襯之下,圖坦臣的皮膚呈現幽昧玄妙的銀色調,簾外一朵光斑在他的發間輕擺,極小一幅織金的飛毯。 他真好看,胎里帶出來瓷器般的透亮,窗外的倒影在他臉上層層迭迭。白馬蘭將手撫上他的側臉,無比真實的觸碰如漣漪在她的感官間漾開,興奮與得意在此刻化為水底的一彎月,默不作聲地沉寂下去,一抹孤光從她的尾戒邊緣閃過,利如刀尖。 ‘天鵝。發完那篇文章之后,主編給他放了假,他閑得要命?!瘓D坦臣放下手機,摟住白馬蘭發涼的后腰。 他剛剛經歷了婚后最激烈的一場性生活,且他有預感,很大概率是唯一的一次。盡管他很早就從烏戈那里聽說了埃斯特的小癖好,但只能說,親身經歷與道聽途說是維度上的區別,這就好像太陽是太陽,燈籠是燈籠。 埃斯特比以往的任何一天都更熱烈,這讓圖坦臣懷疑自己是否一直生活在無愛的親密關系中。她志得意滿、大權在握,成為教母的這一夜注定和往常不同。圖坦臣被她壓倒在內飄窗上,肢體微弱的抗拒引來她幾乎暴虐的鎮壓,親吻逐漸演變為撕咬,疼痛所造成的恐懼以某種意想不到的形式征服了圖坦臣。比起‘不討厭’,或許‘喜歡’才是恰如其分的表達。 她的性游戲是襟懷的展示與權力的收割,任何對符號的cao弄都已無法真切地滿足她,她要親身地體悟。比起順從、迎合、任由擺弄,她更喜歡圖坦臣下意識的掙扎,因為這更能滿足她膨脹的自尊:所有她想要的,總能得到手。 這跟他的初夜完全不一樣。圖坦臣扶住埃斯特的大腿,緊張到腹壁痙攣,會陰瑟縮。他感到那濕潤的、軟玉似的幽隙貼住他的性器,分明已經勃起了,血液卻還是不斷地往下走。他說他有點痛,埃斯特讓他放松心情,別想那么多。 熱望催開欲壑,將他一點一點吞進去,脹痛并沒有消失,甚至隨著埃斯特的動作而產生被牽拉的不適感覺,這在埃斯特俯身吻他時更明顯。圖坦臣知道這或許有些不正常,因為他那些已婚的朋友們并不是這樣描述的,可埃斯特正值此刻情濃。他喘息連連,恐怕今晚是個難熬的長夜,但他不想將這隱晦的疼痛宣之于口,他不想埃斯特停下來。 歡愉是稀薄的,高潮是絕望的。結束時,圖坦臣只覺得解脫,然而在這解脫過后,他感到某種象征意義上的喜歡和滿足。埃斯特撥開黏在他臉上的發絲,像安慰受傷動物般狎昵地撫摸他的臉,容忍他此刻的虛弱。他覺得這是種愛的表達,盡管有些殘忍,有些露骨,但埃斯特愛他。 ‘——早知道你和天鵝玩得這么好,那當時就該搞他,省得你們掐架’ 白馬蘭一偏頭,又躺下去,垂目間顯出眸光沉沉似水,顴骨與臉頰略帶一些桃花色,仍是往常那淡倦無聊的神情,卻伸手在他胸上摸,抓揉他溫熱油潤的雪白胸脯。圖坦臣顯然很不習慣,那只欠打的爪子剛伸過來,他就下意識地用力,倏忽想起這是自己丈婦,又收住動作,很羞赧地刻意放松肌rou。 他心里也知道這是句玩笑,埃斯特鬼迷心竅,為著她那個影星情夫,總要說兩句不痛不癢的怪話。圖坦臣根本不接這個話茬,轉而開啟新話題,道‘我覺得我是焦慮型人格?!?/br> ‘你焦慮嗎?’白馬蘭說這話確實有點喪良心,她思忖片刻,找補道‘還好?!?/br> ‘真的嗎?’圖坦臣將她的長發攬到一邊,撫摸著她仍然蒙有薄汗的脊背,說‘我就是經常假設。比如我之前假設如果離婚,伊頓會不會受到傷害、我jiejie那邊怎么解釋、我往后怎么生活、還能不能遇到更合適的、你會不會跟別人結婚、結婚對象是誰…雖然也不會真的去做,但我就是總想這些問題?!?/br> ‘剛結就離?’白馬蘭感到一絲意外,并因這一絲意外而睜了下眼。 ‘就是想想。但其實想過之后,我還是覺得我跟你挺合適的,雖然你回家以后就不怎么動彈了,但我一直跟你說話你也不煩。嗯…百分之四十喜歡,百分之六十合適吧?!瘓D坦臣道‘所以我說我是焦慮型人格?!?/br> ‘什么玩意兒?!遵R蘭有些被他逗笑了,從床上坐起來,套了件睡衣。 ‘你是自戀型人格?!瘓D坦臣說。 她從鼻子里輕輕哼出一聲笑,重又躺下,枕在圖坦臣的胸口,將半邊手腳攤平放他身上,慢條斯理道‘不要把所有事情都上升到人格的維度——我知道你又要分析我了,少分析,對你沒好處?!?/br> ————8月11日,上午8點32分———— ‘大姐全權處理嗎?她很少經手集團的事哎?!乒爬鹬舭籼前l問。 調查局想要搜集艾斯奇弗綁架與謀殺的證據,一直徒勞無功,她總是躲在暗處,伸出觸手來cao控一切。同樣身處于大型非法組織,白馬蘭相當清楚對方的軟肋,碰到這種情況,查私賬是最簡潔明了的辦法。 據e.c的供述,艾斯奇弗的保險柜在阿西蒂亞淺灣自由港c區倉庫三樓的七號走廊六十四號房間,可以通過遠程面部識別解鎖,且配備有人臉防火墻,可以攔截ai合成的欺詐嘗試。他堅信這是個除艾斯奇弗本人外沒有任何人能夠打開的保險柜,不過文大小姐和她的等離子切割機并不這么覺得。 ‘也沒有,派出去的是安東叔叔的人,一會兒把合同送回來?!遵R蘭端詳著臺歷,說‘已經11號了,如果不是為了拿到她的賬本,早就該把她逮住了。她身上案子太多,買尸制作生物材料、假畫變造串謀洗錢、綁架拐賣器官走私,她還和臭名昭著的國際軍火販子有聯系。如果情報可靠,她甚至涉嫌謀殺法官?!?/br> ‘這就體現出私賬的重要性了。不過哪怕拿到她的賬本,想給她定罪也絕對是場攻堅戰,并非所有案件都能進入訴訟流程?!乒爬f‘不過現在也是場攻堅戰,我快餓暈了——所以我說,你和圖坦臣現在是我心目中排名第二的寄養家庭,第一是文大小姐和祁教授。你都不知道,那天我在兩位mama柔軟的大床上醒來,一睜眼就有清燉牛rou湯可以喝?!?/br> ‘安東叔叔不是在廚房嗎?他昨天就說要炸點rou丸子、烤兩張櫻桃派,送去給加西亞?!遵R蘭坐起身‘這幾天加西亞灰頭土臉地下工地,忙得沒空鍛煉,被安東叔叔喂得肥肥的。改天我得去瞧瞧她?!?/br> ‘我沒看到安東叔叔。我一早起來,只瞧見圖坦臣?!乒爬瓟偸?,‘圖坦臣說我好久沒來家里做客了,要親自下廚,做早餐給我吃?!?/br> ‘等他做早餐都不如等死,起碼死還會來?!遵R蘭失笑‘我去再睡會兒,吃飯叫我?!?/br> ————8月11日,下午2點43分———— ‘我明白您的意思,先生,但恕我直言,您對淺灣男子監獄的指控是不實的,監獄并沒有虐待您的侄子?!遵R蘭開始處理整整堆積了三十天的工作,想死的心都有‘當然,我也可以安排獄警關照那孩子。只是我必須提前告知您,那一定會招來其他囚犯的報復,他們——不好意思,接個電話?!畔率謾C,拿起一旁響鈴不斷的座機聽筒,‘說?!?/br> 雷奧的聲音低且沉,帶著些輕微的顫抖。謀殺摯友的內眷讓她感覺很不好,可她還是完成了教母布置的任務,向集團證明了她的忠心。白馬蘭很耐心地聽她說完,對她的行為表示肯定并同意了她的請求,道‘當然,我愿意見她,姊妹之間沒有隔夜仇,我邀請小加蘭到花園來喝杯咖啡,這周末。bytheway’,白馬蘭心不在焉地表面客套,‘sorryforherloss.(請她節哀)’ 桌面上的雙向呼叫鈴發出陣陣磁暴,隨后傳來烏戈的語聲‘下午好,教母。邁凱納斯女士那邊已經結束了,艾斯奇弗的大本營與另外六個窩點同時被突破,拿到保險箱之后,女士命令他們撤退,并且把艾斯奇弗丟在警察局門口。同一時間多地發生械斗,槍聲監測系統響個不停,幾乎發動了全城所有的警力,帕茲局長打來電話,請問為您轉接嗎?’ ‘當然?!遵R蘭停頓片刻,又道‘去把圖坦臣請來。對,沒錯兒,讓他來我辦公室?!?/br> ————8月11日,晚上9點24分———— 艾斯奇弗被轉運至淺灣監獄下設的審前拘留中心。 ‘哦,她們派人來押送艾斯奇弗,后天就能到?真快?!遵R蘭抱著胳膊靠坐在沙發一角,圖坦臣上前倒茶。 她們婦夫感情很好,這讓帕茲不由生出一些感慨,就像當年的特拉什和蘭金斯。西瓦特蘭帕集團中所有男性的領袖、年輕一輩孩子們的教父‘蘭金斯爸爸’,他的離世讓特拉什心碎。 ‘五點多剛接到消息,由國際調查局的行為科學部和經濟犯罪科負責偵辦?!疗澆荒蜔┑財[手‘圣母堂失竊的時候沒人管,藝術犯罪組的專職探員甚至不肯坐飛機來一趟?,F在證據確鑿,她們來接手了?!?/br> ‘嗯哼?!遵R蘭云淡風輕地摩挲著下巴,安慰道‘誰辦案誰負責。你都這個歲數了,局長,還費那個心?咱們還同往日一樣不好嗎?榮譽歸你,財富歸我?!?/br> ‘什么意思?’帕茲放下茶杯,露出愿聞其詳的神色。 ‘經濟犯罪科的負責人在找這個,艾斯奇弗的私賬?!遵R蘭從抽屜里取出一枚u盤‘這東西對我沒用,我在考慮送給她。作為見面禮?!?/br> 十年前,負責人的女兒在一次戶外騎行中摔斷了腿,醫院為她植入的異體骨來自艾斯奇弗的生物材料公司。原本那只是場小手術,她的女兒很快就能好起來,可半月之后,那姑娘被確診為惡性骨腫瘤,為了保命而不得不切除一側小腿,化療、放療分別做了二十四次,春泉慈善基金為她募集了部分醫療費用。墨尼佩學會法醫實驗室應邀介入調查,發現制作異體骨的原材料來自一位死于繼發性惡性骨腫瘤的病患。至此,艾斯奇弗的犯罪事實僅被揭露一角,公司被查封,她畏罪潛逃,離開了沙漠無流區。 ‘我不指望從她身上獲得任何東西,只是想向她表示支持,并向她的女兒表達關切。這畢竟是我成為教母后第一次露面,想給她們留個好印象也無可厚非?!?/br> 何況對方已經表示會在司法部長與議員面前為她美言。盡管無法作出任何承諾與保障,但白馬蘭原本也不指望憑誰說兩句溢美之詞就能達到目的。國際合作協商聯盟換屆在即,她早已做好準備,為競選人提供資金——獻金游說兩手抓,變身幕后大贏家。在押人員租金漲,小小a寶笑哈哈。 ‘女士?!洫z長進入辦公室,道‘艾斯奇弗要求見她的律師?!?/br> ————8月13日,上午9點01分———— 紅藍光斑在陰暗的地下車庫內交錯閃爍,短促的報警聲后,監獄門禁轟然開啟,弗納汀手持對講機跟在押送隊伍后,‘prisohemove!’ 艾斯奇弗從兩扇開啟的鐵門后走來,栗色卷發如鬃毛般蓬亂,猶如困獸進入斗場。她有些畏光,淺灰色的瞳孔收縮,眉睫幾乎淡得看不清楚,臉上的擦傷還很新。典獄長合手站在通道一側,轉運手續已經辦好,艾斯奇弗將被送往機場,乘坐包機回到沙漠無流區。 這臭名昭著的全球通緝犯身背一千來萬的懸賞金,只是在出口處停頓片刻,獄警與相關工作人員便如臨大敵,屏氣凝神地注視著她,不由自主地將手伸向配槍。 ‘move.’典獄長出言催促。 艾斯奇弗望她片刻,拔腳向前,禁錮在腳踝上的鐵鐐銬發出刺耳聲響。 ————8月13日,上午9點05分———— ‘艾斯奇弗的轉運手續已經辦好了’白馬蘭看了眼手表‘九點十分出發?!?/br> 她與經濟犯罪科的負責人結束了短暫的會談,那枚u盤無疑使她們之間的關系迅速穩固下來。二人乘坐電梯下樓,并肩行至d區廣場,在場的還有帕茲局長、警備隊長,行為科學部的兩位高級探員、一位檢察官,以及高山半島監獄委員會所派遣的年輕職員。圖坦臣走在她們之后微笑作陪。 堆積的工作太多,白馬蘭顯然有些力不從心。她的秘書是個小迷糊,成日里打針吃素,腦子都壞掉了,除了可愛和年輕以外一無是處。她于是把圖坦臣抓來分擔她的工作,一條一條地聆聽座機電話語音信箱中的留言,整理、匯總并排出優先級,然后拿來給她。圖坦臣一直很想接觸家族業務,他有相當飽滿的工作熱情,這讓白馬蘭很欣慰。 ‘感謝您的義舉,普利希女士?!撠熑苏驹谲嚽巴帐?。二人寒暄一陣,不遠處的車行通道外側的a閘門緩慢升起。負責人下意識地低頭看表,白馬蘭后退兩步,目送她上車。 ‘readytotransport.’典獄長的聲音從呼叫機中清晰地傳來,艾斯奇弗已經進入押送車,準備工作就緒。 ‘pullout.’白馬蘭發號施令,隨即將傳聲設備交給一旁的圖坦臣。她回過頭,金屬b閘門朝向兩側打開。騎警在前方開道,車隊駛出淺灣監獄的審前拘留中心,即將經過d區廣場進入主路并駛出監獄大門。 ‘愿我們的友誼長存?!撠熑顺斐鍪?。 淺灣監獄坐落在城市西北方,兩面臨海,遠處的礁石海岸逐漸被浪頭侵入,海風帶著一點黏。 嶙峋的礁石之間,廢棄燈塔的暗紅色塔屋似一塊經年積銹。 ————8月13日,上午9點09分———— ‘是的,女士,沒錯…’白馬蘭在握手時走神了。她第二次回頭,視線掠過圖坦臣的肩頭。那有著一千余年歷史的燈塔曾被用作海關與檢疫,也曾作為旅游項目對外開放,去年下半年因季節變化及基礎設施維護需要而關閉,至今尚未開放。 哪里不對勁?說不上來。 彼一時,押送車經由圖坦臣的身后駛過。隔著車窗上月暈似的灰塵與經緯相交的金屬網,白馬蘭看見艾斯奇弗那雙淺灰色的瞳孔,她眼皮深陷的褶皺與凌亂倒伏的睫毛。 起風了。 車輪向左,圖坦臣的發絲向右。他不明白丈婦究竟在看什么,于是當那視線落在他身上時傻乎乎地笑,將頭發別到耳后。戒托上的寶石將光線拆分折射,在他的臉頰上花斑躍動,閃過紅鳶尾似的幻城與蜃樓。興許是曾遭遇暗殺的緣故,當那種粘稠、冰冷而愈發僵硬的氛圍降臨時,白馬蘭不免要四處看看。 圖坦臣的發絲在肩頭靜止。燈塔上,照準器的冷弧一閃而過。 距離遙遠,遠到白馬蘭根本沒有注意到槍響。 ————8月13日,下午1點13分———— 梅垣不經意間瞥到手機屏幕。十三號十三點十三分,完美的兇兆。 他剛洗過澡,坐在飄窗上抱著膝蓋發呆。生活助理為他梳頭,使用鷹嘴夾從前后兩個方向固定住卷發的每個波紋。 扮丑是每個想要轉型的男影星的必經之路,梅垣這樣安慰自己。一位男影星必須放棄自己的美貌特權,觀眾才能注意到他的演技。 圖坦臣安排他在電影中飾演一個四十歲的中年男人,化上老年妝、穿著土氣的衣服給宋柏搭戲。有時候梅垣真想嘲笑圖坦臣的天真,難道他以為自己會因為扮丑而感到生氣、感到委屈么?難道他不知道自己渴望一個展現才華、實力而非美貌的機會已經很久了么?難道他以為一個能夠安心順奉白馬蘭的男影星,只有這么一點耐受力么? 或許圖坦臣沒有針對他的意思,只是作為影業的主理人,在為他的星途鋪路。 梅垣摟緊了膝蓋,將臉埋在臂彎里??墒撬家呀涍@么豁出去了,在競爭對手面前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的,白馬蘭仍然無視他為她們、為普利希家作出的努力。她沒有去片場瞧瞧他,一次都沒有。 天殺的白馬蘭。 ‘我去打個電話?!钪碚酒鹕?,隨手遞給梅垣一本時尚雜志讓他打發時間。 往常這個點兒,該送梅垣去拍攝了,可今天很不同尋常,烏戈還沒來。他是那位女士的親信,承擔著司機的職能,偶爾也處理一些家族事務,但大部分時間,他都只負責照顧梅垣的生活。 助理離開不到五分鐘,樓下響起密集的剎車聲與腳步。梅垣側過身,撥開窗簾往下張望,十余名集團成員將小灰樓圍得水泄不通,肩高半米的衛犬時而機警地擺動頭顱,他們中的一部分人甚至配槍。梅垣或許認識他們中的幾個,但也不一定,辨認洋人對他來說有些困難。不過他可以肯定的是,這么大的陣仗,白馬蘭卻沒有親自來,安東和烏戈也沒有來。 ‘出了什么事兒?’他本能地察覺到異樣,光腳踩在地毯上,走到助理身邊。他有些心神不寧,盡管如此,他還是不認為任何意外可能降臨在白馬蘭身上。 ‘電話打不通?!硪苫蟮乜粗謾C屏幕‘烏戈,圖坦臣與安東兩位先生,乃至于花園的座機、邁凱納斯女士的私人手機,所有能打的號碼,全都打不通?!?/br> ————8月13日,晚上10點20分———— “當地時間8月13日,阿西蒂市審前拘留中心發生槍擊事件,由生物材料公司董事長變為全球通緝犯的艾斯奇弗·杜爾在事件中喪生,另有一人受傷。警方表示此案有預謀和針對性,但并未確認槍手作案動機,目前尚無法排除槍擊案背后存在幫派背景,這一方向正在積極調查中?!?/br> 他推門而入,晚間新聞正在重播,電視機前空無一人。 “嗨,烏戈?!闭驹诙堑哪贻p男人同他打招呼,“向教母問好?!?/br> “辛苦了,賽蒙。向昆西女士問好?!睘醺挈c頭,目不斜視地登上樓梯。 他進入三樓臥室的時候,梅垣正被心有余悸的兩名守衛人員臉朝墻地死死摁在地毯上,幾番掙脫不開,氣得他又哭又叫地直蹬腿兒。 看到梅還和往常一樣能鬧騰,烏戈就放心了,昆西沒有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對弟弟的情敵下黑手,可謂是不幸中的萬幸,此刻的教母正身處難關,非常需要情感支持。然而下一秒,烏戈注意到臥室飄窗大敞,床單、被套與幔帳所組成的逃生結系在窗框上。心頭咯噔一聲,他意識到梅差點兒把昆西給害了。如果他從三樓不慎跌落摔個半死,教母一定會疑心昆西。她有前科。 “放開我,放開!”梅垣怒氣沖沖地叫囂著“我也看新聞報道,我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 電視上播放獄警執法記錄儀中的畫面。視頻內容顯示,上午9點09分,押送車經過監獄d區廣場,9點12分,現場發生sao亂,押送車停在原地,子彈穿透4mm裝甲板,血跡、腦漿與顱骨碎片噴濺在防彈玻璃上。 盡管視頻經過模糊化處理,但梅垣敢肯定自己看見了白馬蘭。她照例被圍簇在一眾人等當中,身后跟著圖坦臣。押送車停下的那一刻,她摟住圖坦臣的肩膀將他帶到一輛轎車后頭,視頻在此刻結束。 “混血一定出事兒了,她的人手不夠,否則怎么會派你們這幫飯桶來小灰樓?混血身邊所有人都知道,惹我是不明智的,她愛我就像愛財。你們就等著挨我的槍子兒吧!”梅垣劇烈掙扎,然而收效甚微,于是破口大罵“disgrace(雜種),cabronazo(王八蛋),hijodeperro(公狗養的),去死!去死!” 烏戈聽著他口不擇言,哪兒的臟話都有,心情如過山車般再次轉變。幸好沒事兒,還挺精神。 片刻之后,梅垣耗盡力氣,氣喘吁吁地住嘴,與此同時猝不及防地開始流淚,并在接下來的幾分鐘內愈演愈烈,直至號啕大哭。 他總罵白馬蘭是天殺的、見鬼的,但直到今天下午他才突然意識到,如果哪天發生了什么意外,他就再也見不到白馬蘭了。永遠、永遠,再也見不到了。從那一刻開始,他覺醒出更多對于痛苦的感知,往后白馬蘭不在小灰樓的每分每秒,他都將在憂心與焦慮中度過,擔心白馬蘭的安危會成為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這場槍擊事件的陰影將成為他的懸頂之劍。 “他們說你尋死覓活地鬧個不停?!睘醺甏丝谈械阶约阂呀浗钇AΡM、心如止水了。梅就這樣兒,正常的。他出言的同時,梅垣止住哭,頗為艱難地轉過頭,哀求地望著他。 “別哭了,閉上嘴,或許看見你能讓教母好受些?!睘醺曜呱锨?,將自己的外套脫下,蒙住梅垣的腦袋,將他從地上拎起來,“保持安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