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如果他沒有和酈黎互通心意,那他們的結局,或許也和上輩子沒有任何差別。 還好,還好。 雖然身體的痛苦無法忽視,但霍琮的精神上,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悅——人在快要死的時候,從前對于世間萬物的觀念總是會被改變一些的。 就像霍琮很清晰地明白,真實體驗過死亡過程后的自己,人格的某一部分早已悄悄扭曲。 他不是圣人,也并不是真的大度,不甘、遺憾、痛苦、掙扎、依戀……這些常人都會有的情緒,他自然不能幸免。 只是這些情緒都被他壓在了心底。 這么多年來,他一直在酈黎面前隱瞞得很好。 霍琮甚至都能想象酈黎是怎么看自己的——無非就是偶像、好兄弟、摯友、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或許現在還多了一個伴侶的身份。 但他是怎么看酈黎的呢? 是自己一手養大的小跟屁蟲、連爬個樹都會被嚇哭的愛哭鬼、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他、永遠笑容燦爛無憂無慮的竹馬,還有……一個從來不信鬼神,后來卻為了他逢廟必拜的唯物主義者。 霍琮曾經聽過一句話,人格是記憶的集合體,人則是記憶的載體。 而他人生的所有記憶,點點滴滴,幾乎都與懷中這個已經熟睡的青年有關。 所以…… 霍琮的唇輕輕揚起一絲弧度。 他與酈黎之間,大概已經不止是愛情了。 他們是彼此的一部分。 無論貧窮還是富貴,無論疾病還是健康,無論人生的順境還是逆境……霍琮慢慢閉上眼睛,默默地想。 他們都會堅定地站在彼此身側。 就連死亡和命運也無法將他們分開。 * “殿下,陛下數日不上朝,白鴿商會的會長又以妻子患病為由召集天下名醫,”軍帳之中,樊王的謀士雙眸放光地拱手獻策,“這是殿下的大好機會??!” “若能一鼓作氣,入駐京城,為陛下鎮守四方,那世人定會心向殿下,千百年后,后人傳頌,成就不世之名!” 但一向管用的馬屁,今天卻并沒有得到樊王太大的反應。謀士詫異抬頭,發現酈淮坐在座位上,似乎有些神情恍惚,不禁疑惑道:“殿下,可是身體不適?” “不,還好,”酈淮回過神來,艱難扯動了一下嘴角,“你方才說的,孤都聽見了,但現在還不是時候?!?/br> “殿下,機不可失??!” 謀士焦急開口勸說。 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停下了繼續說服酈淮的打算,開始謹慎地察言觀色——這段時間樊王的脾氣反復無定,就連親兒子也是非打即罵。 唯一能近他身而不遭叱責的,只有殿下一手培養起來的親信,阿禾姑娘。 正想著,一道溫婉女聲在帳中響起:“殿下累了,諸位,不如先說說各自想法,若是有了結果,我再轉告給殿下,讓殿下定奪如何?” 樊王的臉皮抽搐了一下,他攥緊扶手,死死瞪著坐在角落里、看似毫無地位的侍女,露出了一種混合著兇狠和恐懼的眼神,宛如一頭即將要被奪走獸王地位的雄獅。 “殿下可有意見?”阿禾還笑著問他,仿佛什么都沒看見似的——哦,她是半瞎,確實是沒看見。 酈淮卻在這毫無威懾力的一問下,渾身的力氣猶如癱瘓般盡數xiele個干凈。 “……沒有,隨你們吧,孤累了?!?/br> 他轉身回到了休息的營帳之中。 阿禾非常滿意他的順從,還沒等酈淮開口,就遞來了今日份的解脫——一個小小的白色瓷瓶,然后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回到主帳內與他的下屬們繼續議事。 酈淮望著她的背影,幾乎想要大笑出聲了。 辛辛苦苦謀劃幾十年,到頭來,卻是為了他人做嫁衣! 他麾下幾十萬大軍,糧草兵械具充足,就連朝廷禁軍百戰將軍,恐怕也得忌憚萬分,誰能想到,最后卻敗給了區區一個女娃子……還是他自己親手養大的毒婦! 酈淮想過死。 但這個毒婦說過,如果他敢尋死,下一個中蠱的人就是他兒子。 沒辦法,酈淮只能咬著牙聽從命令,當她的傀儡,把手中大軍的指揮權交給她。 或許他的下屬中已經有人看出來了,但相比起已經垂垂老矣、性情殘酷的酈淮,大家都默認這位阿禾夫人更體貼、更大方、更能帶領他們獲得勝利。再說了,現在樊王名義上的繼承人依舊是他的兒子,不過一個女人而已,再有野心,還能翻了天不成? ——可他們不知道,這個女人,就是一個瘋子! 酈淮惡意地想,等到她真的坐上那個位置,所有知道她曾經的人,都會被一一清洗。 她是絕不可能放過他們的。 酈淮厭惡她,憎恨她,卻也了解她。 他不得不承認,相比起自己一手教導起來的廢物兒子,這個女人,才是這個世上與他最像的人。 沒有之一。 “我要死了,”他躺在榻上,用渾濁的眼球執拗地盯著帳外空地上搬家的螞蟻,神經質般地嘿嘿笑起來,“我的下場,就是你將來的下場……不,你會比我凄慘百倍!你一定會有這么一天的,我在下面等著你……” 一陣陰風刮過,守在帳前的兩名士兵聽到身后怨魂般的詛咒,大白天都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