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酈黎很想要找面墻靠一靠。 但往前走了兩步,卻發現綿軟的雙腿根本支撐不住他的身體。 就在他身形搖晃的那一瞬間,一道寒光劃破黑夜,直奔他的面門而來! “有刺客!” 錦衣衛魂驚膽顫,他方才注意力全放在酈黎身上,竟然根本沒注意到墻頭的動靜! 幸好千鈞一發之際,酈黎踉蹌了一下,箭矢擦過頭頂綸巾,三千青絲滑落,如瀑布般傾瀉披散在肩頭。 昏暝夜色中,他猛地抬頭望向那名刺客。 血紅的眼睛像是囚籠中的困獸,剎那間,酈黎身上爆發的森寒殺氣讓那死士駭得渾身僵硬。 下一秒,他便被埋伏在四周的錦衣衛當場擒拿。 酈黎用盡全身最后的力氣,一把拽住身旁那名錦衣衛的胳膊,嗓音干澀道:“送朕回宮,去……跟季默說,徹查……禁軍嚴守,嚴守……” 他沒能說完,便閉上眼睛倒下了。 “陛下——?。?!” 世界天旋地轉。 他仿佛墜入了深海,冰冷的海水帶走了他身上最后一分溫度,黑暗中,只有無邊無際的徹骨寒意。 好冷啊…… 今年冬天,為什么會這么冷呢? 酈黎呆呆地站在陽臺上,城市的霓虹燈在雪夜中變得模糊不清,不遠處的廣場上似乎有什么活動,人聲鼎沸,熱鬧喧騰。 但這一切都與酈黎無關。 他現在滿腦袋,都是方才霍琮在室內說的那番話。 身后,陽臺的門被推開。 電視機正在放著春晚重播的小品,屋內充足的暖氣爭先恐后地涌出,飄落的雪花被氣流重新吹上天空,又再度慢悠悠地落下。 霍琮很仔細地給他戴好圍巾,又用指腹擦去他臉頰上未干的淚痕,輕聲道:“進去吧,外面太冷了?!?/br> 酈黎沉默著不說話。 “你別這樣,”霍琮嘆氣,“我現在都后悔,不該這么早告訴你了?!?/br> “早?”酈黎強忍著再度流淚的沖動,紅著眼睛死死瞪他,“我們認識十幾年了!十幾年了你才告訴我你有這病,霍琮,你他媽究竟有沒有把我當過朋友?” “就算你知道了,也不過是徒增煩惱而已,何必呢?!?/br> “你閉嘴!” 酈黎恨不得一拳打在這人臉頰上,可當他抬起手時,看到霍琮那雙沁著淡淡無奈的漆黑眼眸,又頹然放下了。 他上前一步,用力抱住霍琮的腰,把頭重重抵在青年的肩膀上,都到了這個時候,冰冷的身軀竟還妄圖從對方身上汲取溫暖。 “能治好的,對吧?” “………” “為什么不說話?” “沒有把握的事情,我不敢保證,”霍琮平靜回答,“這是基因病,非常罕見,全球都找不出幾例,因為顱內腫瘤生長位置很不好,周邊神經血管過于復雜,目前都找不到敢給我做手術的醫生?!?/br> “如果它不繼續惡化,我或許還可以多活二十年,但醫生也說了,這種情況發生的概率極小?!?/br> 酈黎有時候真的恨霍琮這份過于清醒的理智。 殘酷到就連自己的死因,也能用平淡的口吻剖析,絲毫不給自己和他人留一絲一毫幻想的余地。 他顫聲道:“這人是庸醫!你別聽他胡扯!” 霍琮笑了笑,眼神眷戀地摸了摸他的發絲。 “我也自欺欺人過,也掙扎反抗過,但最后我明白了,有些事情,大概不是靠努力就能辦到的?!彼f,“沒關系,這樣也挺好的?!?/br> “好什么好?”酈黎退后半步,用力一抹眼淚,“沒人給你做手術,那我來!我去學醫!” “別鬧,你有自己的人生,沒必要為了我……” “你別說了!我不管,我就是要當醫生??!” 霍琮皺起眉毛,張了張嘴巴,似乎又對他說了些什么。 但酈黎已經全然忘記了。 只記得他們那天,第一次大吵一架,最終不歡而散。 記憶長河蜿蜒向前,冬去春來,窗外花壇里的積雪悄然融化,迎春花盛開的那一天,身邊所有人都接受了他要去學醫的決定。 除了霍琮。 直到填志愿的那一天,霍琮都還在勸說他放棄這個念頭。 “如果你是出于喜歡,或者對病人救死扶傷的心情,那我贊同你去學醫?!彼偃齽竦?,“但是你學醫的初心,絕不能是為了給我治病?!?/br> 但酈黎沒有理會他。 當時他心想,為什么不能? 救霍琮也是救,救其他病人也是救,有什么不一樣? 十幾年后,酈黎坐在墓園的長椅上,靜靜眺望著遠處的青翠草坪,終于明白了霍琮真正想對自己說的話。 他現在,已經是全國最年輕的三甲醫院主任醫師,經他cao刀主持的高難度開顱手術已有上百臺,在這一領域發表獲獎的論文,更是不計其數。 可他還是會每天看資料看到深夜,如果資料看完了,就去翻書架上的中醫古籍、還有各種五花八門的醫書。 因為他已經養成了習慣。 難得有空時,酈黎也會跑到圖書館,去翻翻霍琮生前愛看的歷史和軍事類目。 這樣等到清明節的時候,就能買兩本不錯的燒給他。 他的導師曾經對他說,一位醫生,總是對第一個死在自己面前的病人尤為記憶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