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老淚縱橫的大司農噎住了。 他悄悄打量著酈黎的神色,見那張年輕臉龐似乎并未動怒,便小心翼翼地報上了幾個名字。 都是名滿京城的人物,且個個在朝中擔任要職。 看似公允,任誰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但酈黎只是冷笑一聲,把一冊錦衣衛抄家搜出來的的賬簿,狠狠摔在他眼皮子地下。 “陳家,范家,傅家,世人都說京城有四虎,一嚴三世家,你舉薦得好人才??!這三家還真是一個都沒放過!” “朕看你上了年紀,在嚴彌手下混也不容易,才給了你一個體面,你很好,馬上就要乞骸骨的一把老骨頭,當著朕的面,還敢把堂堂國家財政總管的位置,拿出來當人情!好得很!” 酈黎一想到那天拍賣會上,一幫大臣們把他當成傻子忽悠的場景,怒火就控制不住地蹭蹭往上竄。 大司農嚇得臉色慘白。 他的視線落在地上攤開的簿子上,忽然像是失了全身力氣,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 ——那上面,寫滿了陳、范、傅三家與嚴彌私下里的蠅營狗茍,各種賣官鬻爵,貨賄公行,一筆一筆,白紙黑字,根本容不得他否認。 像是一把把尖刺,扎在了大司農赤紅的雙眼里。 ——因為那上面,也有他的一頁。 酈黎按著黃花梨木的扶手,緩緩站起身,最終停在了大司農身邊。 大司農的余光瞥見那玄黑的袍角,身體控制不住地開始發抖。 他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來,手足并用,跪回了原位,額頭緊貼著冰涼的地磚,喉嚨里不斷發出近乎啜泣的聲響。 卻再也不敢抬頭。 一片寂靜中,酈黎偏頭望向殿外。 夜幕沉沉,宮中都已經掌上了燈。 但因為方才他下旨說,要節省燈油,所以只有他們所在的御書房前掛上了燈籠,燭火灑下昏黃幽光,將御書房籠罩其中。 今夜無月,也無半點星光,酈黎向外眺望時,連綿的宮闕樓閣都浸沒在了茫茫黑夜里。倒春寒的涼意從四面八方襲來,絲絲縷縷地鉆入他的骨頭,酈黎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他又想起了昨晚。 朦朧如水的月色下,那個guntang又令人安心的擁抱,霍琮有力的臂彎從身后繞來,將他牢牢扣在懷中,像是一堵密不透風的墻。 那時他騎在馬上,風聲呼嘯,卻一點兒也不覺得冷。 不像現在。 酈黎發誓,自己對好哥們絕對沒有那方面的想法。 但是怎么辦,他怔怔地想。 一日都還沒過半,尚未天明,我就已經開始想你了。 “陛下……” 大司農大概是終于被他的沉默逼到了極限,終于忍不住開口求饒:“老臣一時鬼迷心竅,求您網開一面……這賬簿,這賬簿上寫的,”他像是喘不過來氣似的,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若是您執意徹查到底,那朝堂上大半臣子,都得被牽連吶陛下!” “哦?朕倒不知,‘牽連’這個詞,何時能用在罪臣身上了?!?/br> 酈黎微微側身,垂眸與他對視,冰冷的眼神中藏著一絲很深的憎惡,“而且朕很好奇,當初嚴彌濫用酷刑,大興冤獄的時候,你也像現在這樣忠直敢言嗎,朕的大司農?” “老臣……” 他心平氣和地道:“還是說,你只是覺得朕脾氣好,做不出和嚴彌一樣株連九族的事情?” 大司農仰著頭,怔怔地望著他。 “答對了,”酈黎沖他笑了笑,“朕確實做不到?!?/br> “什么千刀萬剮,刺鼻瓊面,就連打板子,朕也覺得太血腥了,不夠人道。朕心軟,見不得人受苦,哪怕是犯人也一樣?!?/br> “但有個詞,”他輕聲道,“不知大司農你聽過沒有,叫做……” 酈黎俯下身,盯著大司農渾濁的雙眼,一字一頓道: “——殺人誅心?!?/br> 權臣當道,皇權式微,有嚴彌帶的好頭,如今滿朝公卿都不把他這個皇帝當回事。 即使嚴彌已死,也有不少人沒能扭轉原先的觀念,在人前對他恭恭敬敬,實則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仍然干著欺上瞞下的齷齪勾當。 但沒關系,酈黎用眼神對大司農說。 你們改不了的毛病,朕會一點一點幫你們改。 因為,朕有的是時間陪你們耗。 大司農的面容因為恐懼而扭曲,他的瞳孔里倒映著年輕君主溫和俊秀的面龐,那修長的眉毛舒展開來,微紅的唇瓣勾起上揚,沖他露出一抹純粹的和善笑容。 但他表情卻像是看到了惡鬼一樣,下意識大叫一聲,咣當倒地,四肢抽搐起來。 “哎呀呀,怎么在朕面前還癱巴了呢?老人家,平時大魚大rou吃多了吧,一看就不怎么注重控制血壓?!?/br> 見狀酈黎立刻直起身,從旁邊翻出自己的金針,非常熟練地把人按在地上,眼疾手快地往幾個關鍵xue位上扎了幾針。 一邊扎他還一邊絮叨:“都說了,富貴病都是吃出來的,要好好保重身體啊。六七十的年紀,正是退休再就業的好階段,實在不行去村頭當個保潔,給人掃掃廁所,還能鍛煉身體呢……” 當晚,被扎成刺猬的大司農被連夜抬出了宮。 “唉?!?/br> 酈黎坐在御書房里,收拾好金針,長長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