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竹立刻彎腰賠笑道：“奴婢跟那些人可不一樣，奴婢雖然見風使舵，但奴婢的風就是陛下您呀?！?/br>
    陸舫被這一記赤.裸裸的馬屁嗆得連連咳嗽起來。

    酈黎干脆道：“好了，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元善，你覺得穆玄這條路，究竟走不走得通？朕沒有太多時間浪費在說服他身上，如果走不通，那就換條路走?！?/br>
    陸舫放下茶杯，正色拱手道：“臣以為，是走的通的。只是陛下需要做一件事，讓穆大人相信陛下有能力對抗嚴彌?！?/br>
    “何事？”

    “保護好他的家人?！?/br>
    酈黎沉默許久，點頭道：“這是應該的?！?/br>
    是他疏忽了，總想著利益方面的事情，卻忘了人都是有親朋好友、家族后代的。

    可能是孤身一人慣了吧。

    酈黎下意識抬手，想去觸碰藏在懷中的福囊，但他手指微動，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轉而借著喝茶的動作掩飾了自己的異樣。

    除了陸舫外，無人注意到方才酈黎臉上一閃而過的黯然。

    “陛下，”陸舫看著酈黎，聲音不自覺地柔和了些，“臣在京外有一處田地，面積不大，只有十余畝，由一老仆掌管著?！?/br>
    “那塊田地并不記在臣名下，只是因為那老仆對臣忠心耿耿，所以一直代為掌管?，F在嚴彌牢牢把控著城門，不允許朝臣親眷離京，若陛下能把臣家中老母順利送出城外，臣以為，穆大人也一定會改變主意的?！?/br>
    酈黎喉頭滾動了一下，“你……愿意把你的母親托付給朕？”

    就不怕他失敗嗎？

    陸舫笑道：“陛下對臣是有什么誤解嗎？舫雖不才，但也知道一人不事二主的道理，既然舫選擇了跟隨陛下，那自然是押上全部身家，一條道走到底了?！?/br>
    一旁的季默沉默地握緊了劍柄。

    “朕明白了，”酈黎十分感動，一口答應下來，“朕會想辦法的，衛尉那邊，雖然是他無禮在先，但還望元善你以大局為重，不要計較此事?！?/br>
    “陛下放心，臣一向大度，怎么會記掛這種小事呢?！?/br>
    陸舫寬容道，一派深明大義的白蓮花姿態。

    他沒坐多久便欣欣然告辭了，臨走前，還順走了宮中的一瓶御酒。

    但酈黎殊不知，那天的真實情況，其實是這樣的——

    “我曾在相國府宴會上，親耳聽到穆大人說‘國之蠹蟲’四字，當時舫以為，大人說此話是因為不愿與嚴黨同流合污，心懷家國社稷，因而內心敬佩不已?！?/br>
    陸舫目光如電，咄咄逼人道：“可如今羅登已死，兩大國賊只剩下一個嚴彌，穆大人反倒沒了當初的膽氣，對舫所提之事猶豫不決、畏首畏尾、優柔寡斷，怎么，難不成是被嚴彌老兒嚇破膽了不成??？”

    “住口！”

    饒是穆玄脾氣再好，也忍不了被小輩上門指著鼻子罵他軟蛋。

    他罵道：“區區五品小官，你懂個屁的家國社稷！”

    陸舫卻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舫官職微末，不錯，但若當了大官就必須要像穆大人這樣瞻前顧后貪生怕死，那這個官，還不如不當！”

    “你說誰貪生怕死？”

    穆玄額頭青筋亂蹦，猛地上前一步，拎著陸舫的衣襟怒吼：“老夫十四歲入行伍，二十便能獨自領軍擊退匈奴，殺敵過百，即使半截身子入土，也隨時都能上戰場為陛下馬革裹尸！你呢？你做了什么？”

    “黃口小兒，滿嘴大道理，不過嘴上逞能罷了！”

    穆玄憤恨地冷哼一聲，松開陸舫的衣襟，轉身不想再理會他，“來人啊，送客！”

    “且慢?！?/br>
    陸舫沉聲道：“穆大人，舫既然敢單獨來貴府，難道大人猜不出緣由嗎？還有近些日子京城發生的事情，您在官場混跡多年，當真察覺不到，這背后究竟是誰的手筆嗎？”

    穆玄眉頭一跳。

    怎么可能想不到。

    他不像嚴彌站得那么高，又傲慢到不愿推翻自己的成見，穆玄其實和陸舫一樣，早在義賣會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了酈黎的變化。

    自打羅登執掌禁軍后，他每天都無所事事，只能在家含飴弄孫，與街坊鄰居互相聊天走動。

    如果不是時常擦拭，就連掛在腰間的寶劍都要生銹了。

    穆玄眼睜睜看著國家江河日下，卻無能為力，身體也因為精神的頹靡一天天的衰敗下去，那種滋味，簡直比活剮了他還要難受！

    他有心想學老友何兌，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但家中老妻抱著孫兒跪下哭求他，懇求他莫要為家中招惹禍事，他又能有什么辦法？

    若他只是孤身一人……

    若他再年輕二十，不，十歲的話……

    穆玄閉上眼睛，攥緊的雙拳最終還是緩緩松懈。

    他側過身，卻并沒有看陸舫，只是用蒼老疲憊的聲音說：“你走吧?！?/br>
    “我已經老了，嚴相國確實派人來找過我，說希望我繼續執掌禁軍，但我拒絕了他。再過幾日，我會向陛下乞骸骨回鄉，陛下英才雄略，身邊有你這樣年輕氣銳的忠臣，就足夠了?！?/br>
    “是嗎?！?/br>
    陸舫神色平淡，忽而話鋒一轉：“舫方才進來的時候，見到有下人端著一盤酸果往后院處走，隆冬時節，即使酸果也不好找，應該是府上哪位夫人有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