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安霖之傾身過來,帶著巨大的壓迫感:“你走,還是不走?” 安又寧生性怯弱,安霖之本不想如此逼迫恐嚇與他,可他一手看顧大的弟弟如今身陷囹圄竟還毫無自覺,他痛惜不已,他不準允。 誰知,安又寧愛鉆牛角尖的執拗性子上來了,安霖之看他下唇都快咬破了,也沒說出一句軟話,更別提隨他離開。 在外人面前一向端肅從容的安霖之,終于被安又寧氣的一連說了好幾聲的“好”,拂袖而去。 二人不歡而散。 待安又寧反應過來,追出去的時候,安霖之卻早已帶著來時的人離開了魔域四方城城門,尋無蹤跡。 安又寧失魂落魄的回到了熙寧院。 他知曉自己向來是不討喜的。 就像母親厭棄他。 可他還是不知道事情怎會如此急轉直下,變成這樣。 他又惹大師兄生氣了,他笨拙的想。 大師兄還會原諒他嗎? 飛云閣真的……再不要他了嗎? 雞鳴二聲,夜已丑時。 安又寧坐在床沿,在自己新歲的生辰日里,陷入了巨大的空茫。 . 安又寧不知自己何時睡著的,也許白日里見過了大師兄,他夢見了小時候。 大師兄拿著戒尺,一下一下,居高臨下的打在他手心,他眼眶中蓄著淚,卻強忍著不敢真的哭出來。 大師兄言辭懇厲:“你以后是要撐起飛云閣門庭之人,怎可如此懈怠懦弱,不許哭!” 他沒忍住抽噎一聲,大師兄面色變幻不定的從頭頂看著他,良久,忽嘆息一聲,扔了戒尺,疲累趕他:“出去罷?!?/br> 他捂著紅腫的小手跑出了武堂。 假山內暗流淙淙,卻視野模糊,幽涼靜寂。 安又寧將自己蜷縮成小小一團,鑲嵌在假山內凹縫內,假裝自己與假山渾然一體。 假山無處不在的包裹著他,像一個巨大的擁抱。 他小聲抽泣著伸出舌頭舔舔紅腫的手心,假裝是被口水蟄疼了,名正言順的落下淚來。 安又寧便又一次在夏日午后的假山內安心的睡著了。 直到附近打掃的仆從驚醒了他。 他小心的豎起耳朵,就聽到他們在說母親和自己的壞話。 安又寧很思念母親。 縱使他記憶中并無母親的模樣,可一個孩童的孺慕是天生且毫無道理的。 他知道母親病了。 可他每次提及母親,想要去看望母親,爹爹和大師兄皆不應允。 他曾在東邊閣樓上做功課時透窗見過別人的母親。 只一墻之隔的大衍閣內,有扎著烏黑發纂兒的白胖婦人,拿著撥浪鼓溫柔的逗弄著懷中的嬰童。 安又寧便想,自己的母親是否也如此皮膚白胖,暄軟可親。 他很想知道。 安又寧攥起小小的拳頭,頭一次沒再遵循爹爹與大師兄的話,轉頭偷跑去了母親的主屋。 母親主屋外種著叢叢的湘妃竹,風吹葉婆娑,十分靜謐。 下人們也不知在哪里躲懶午睡,安又寧很輕易的就走到了廡廊下。 廡廊下每扇竹篾簾箔處,都垂墜著一個卐字紋結,是父親一個一個親手系上去的,寓意著母親康健萬壽。 卐字結的垂絳顏色還是他幫父親選的,是生機勃勃的新綠吐翠。 安又寧緊張的心都要跳出來,他伸手推開了主屋的門。 濃稠的藥味霎時混著一股不知名的難聞氣味撲鼻而來,熏得安又寧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死寂般的內室忽然有了動靜,幾下窸窣之聲后,有人咳嗽聲起:“……霖兒?” 是一道嗓音嘶啞卻溫軟的女聲。 安又寧血液直沖頭頂,他立時激動的渾身顫抖。 是母親! 他小跑著疾行幾步,轉過屏風,瞧見了床上母親的真容。 那是一個形容枯槁的女人。 由于常年病容,整個人都是憔悴不堪的,嘴唇蒼白,枯黃亂發下則是一雙略顯渾濁的眼睛,她身軀干癟的衾被下如同蓋的是一層薄紙皮影。 既沒有他想象中烏黑發亮的發纂兒,也沒有白胖暄軟的皮膚,更沒有溫柔可親的笑容。 母親見到他的瞬間愣了一下,繼而眼中爆出灼人而憤恨的光,在他不知所措甚至仍想試探親近的時候,她從床上一息暴起,一把掐住了他細小的脖頸,提溜至半空中。 母親語氣噬人:“都是因為你,你這個孽障,你怎么還沒死!” 他被掐的涕泗橫流,不斷胡亂掙動拍打著母親如同巨鉗的手,發出破碎的“嗬嗬”聲:“……母、母親……” 意識模糊之時,有人闖了進來,將他抱進懷里。 安又寧睜開眼:“爹爹……” 抱著他的人卻身軀一僵,慢慢推開了他,一道年輕威嚴但不悅的嗓音壓在頭頂:“你喊誰?” 安又寧迷糊的看過去,吶吶片刻,仍神志不清的模樣。 “防風,”謝曇冷嗤一聲,喊道,“打盆涼水來?!?/br> 待一盆寒冬冰水兜頭澆下,謝曇居高臨下的看向被凍得瑟瑟發抖的安又寧,冷眼道:“清醒了嗎?” 第9章 安又寧牙齒打顫,眼神艱難的看了謝曇半晌才似將人認出來:“阿曇……” 甫一認出,安又寧便想起身去抱謝曇,恍然不覺自身衣衫浸透發尾結冰。